說來說去,全是她的錯?她承認,打人是她不好,可她手掌也很痛耶!她精心打扮,為的就是跟他開舞;他不找她,反倒先送張慧慧玫瑰花,再跟她開舞,將她冷落在一邊讓人看笑話,這口氣教她怎吞得下去!
既然他愛她,那他不會先過來解釋他和張慧慧的關係,或是為之前的吵架跟她道歉嗎?她何必拉下身段,弱了自己的氣勢!
她等了等,卻再也等不到總是主動找她、約她的他。
好,他不來,有什麼了不起,她那麼漂亮,條件那麼好,還怕找不到更好的男生嗎?被她一巴掌就嚇跑了,以後怎麼當她老公呀。
「蓋俊珩商研所沒去報到,當兵去了。」
她當作沒聽到,沒去報到是他自毀前途,不關她的事。
事件過後,她成為全校女生的公敵,人人見了她就嘀咕,認識她的朋友也不願跟她打招呼;但她無所謂,上了大三,追她的男生依然前仆後繼,她約會了一個又一個,也甩掉了一個又一個,就這樣一直玩到畢業。
「蓋俊珩考上電機所,他要回來了。」
她似乎聽到有人這麼說著,她不動聲色地查了榜單,果然看到他那獨一無二的名字;這也是她最後一次知道他的動態。
他回來唸書又關她何事?她畢業了,大家各走各的,從此再也不會碰面,快樂玩四年的大學生活,再見啦。
第7章(2)
她回到高雄,進入父親的兆榮工業,她人漂亮,能力又強,幫助父親將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追她的男人條件更好了,有身份,有錢財,有房子,有跑車,到了差不多想結婚的年紀,她挑了又挑,最後在一個市議員的博士兒子和一個田僑仔小開之間徘徊不定。
兩個競爭者追求得很勤快,天天約吃飯。就在這時,公司發生財務危機,消息一曝光,再也沒有男人找她,甚至沒有一通詢問安慰的電話。
公司緊急會議裡,曾經奉承她為大小姐的主管全部變臉,質疑她的執行能力和資格,逼她叫董事長出面,還揚言要罷工抗議。
這是父親的公司,她必須保住,不再是為了自己還能繼續當大小姐,而是為了數以千計需要養家餬口的員工。
她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不斷鞠躬,不斷道歉,語氣謙卑,低頭懇求銀行貸款,低頭請求員工原諒,低頭拜託大股東不要再賣股票……
當她再抬起頭時,她發現,她長大了。
她之所以能過上養尊處優的順遂生活,那是因為她有一個富爸爸,有一顆好腦袋,有一張美麗的臉孔。從小到大,父母愛,長輩疼,更有一群男生眾星捧月奉她為公主,她要的,唾手可得,她視這一切為理所當然。
當這一切消失時,她只剩下孤獨卻必須學會獨立的自己。
淚水溢出眼角,無聲滾落,她醒了過來,欲拿手指擦掉淚痕。
手一抬,身上蓋著的一件外套滑了下去,她急忙拉起,這時才發現車子不再有行進間的引擎震動,已經停住。
這是蓋俊珩的外套啊,她吃驚地坐直身子,轉頭向左邊看去。
「你好像在做夢?」他一雙眼定定地看她,不知看多久了。
「喔,是是。」她左手抓住他的外套,右手好似睡醒抹臉般地抹了抹,不著痕跡地抹掉淚水,扯出笑容說:「我夢到以前公司的一個經理,他凶巴巴罵我,我就嚇醒了。」
「這位夢中的經理該不會是我的化身吧?」他淡淡地問。
「沒、沒有……」雖然極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不敢說出來,忙望向車外。「這哪裡?」
「貓空。」
「哇!十一點半了!」她看手錶,更是嚇了老大一跳。
她竟然睡了這麼久,手一推便打開車門,順便放下那件燙手的外套,走到車外呼吸一口清涼的空氣。
「你還好嗎?」他也立刻下車,快步走到她身邊。
山區幽暗,原是處處燈火輝煌的茶藝館皆關門休息,只有幾塊地方還有亮光,旁邊山路有車子駛過,大概是吃完年夜飯,上指南宮去拜拜。
他佔到了路邊一處景觀超好的停車彎,放眼看去,視野廣闊,原是萬家燈火的台北盆地,也不知是天氣不好霧氣太重,還是大多數人關燈離城回家過年,今晚的夜景一片晦暗,只看到孤伶伶的101大樓閃動著微弱的夜燈。她不覺有些失望,輕輕哎了一聲。
「你要不要緊?」身邊的他又問,一張臉幾乎快貼到她鼻子了。
「啊!」她看到了他明顯流露出來的擔憂,立刻明白,她這一連串的舉動一定讓他以為她又發作了。
「我很好,沒有幽閉恐懼,我只是坐得骨頭酸了,出來伸伸懶腰。」
她一邊說著,一邊隨意甩了甩手。
「沒事就好。」他點點頭,若無其事地望向眼前的夜景。
她亂七八糟地甩手,順便偷瞧了格外沉默的他。
心頭熱熱的,即便他對她是同事的關照,她已經偷偷地滿足了。
「你離開兆榮後,都做些什麼?」他忽然間說。
「我幾乎有大半年陷在憂鬱狀態……」她兀自偷偷感受與他相處的寧靜氣氛,一時之間將他當成談話對象,話便說溜了嘴。
他轉過身,又以那雙深不見底的瞳眸定定地看她。
「也不是啦!」她忙避開他詢問的眼神。「可能之前太累,忙完以後就攤著不想動了,後來想想這樣不行,就開始準備找工作,或是考公職,可是工作難找,考試又是每考必敗,還好,後來考上了立星。」
「還好。」他也如是說。
真是還好!她到立星,他跳槽過來,緣分又將他們拉在一起,讓她記起過去的一切;如果可以重來,她會放掉驕縱刁蠻,放掉無理取鬧,不再以幼稚的方式向他索愛,而是好好珍惜他對她的疼愛——
好後悔,她好後悔就這樣放掉了那麼疼她的他。是的,她終於願意承認,她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離開了他!
後悔無益,她能做的,就是抹捧心痛的眼淚,正視自己的錯誤。
過年就要除舊布新。今夜,天時,地利,人和,正是老天爺給她一個徹底放下過去的機會。
她鼓起勇氣,正提上一口氣準備開口,心臟卻怦怦猛烈跳個不停,撞得她差點站立不穩,頓時將她的一鼓作氣個給打回體內。
事到臨頭,她不能退縮,縱使再怎麼害怕,也得誠實面對他。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你怎麼了?」他走近她,緊張地問她:「哪邊不舒服?」
「對不起。對對對……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到底發生什麼事?慢慢說啊。」他按住她的肩頭,神情焦急。
「對不起,畢業舞會,我我我……」
原來是這件事!剛才他轉過無數念頭,可能是她刪掉了重要檔案,或是罵跑了哪一個客戶,還是她根本就是商業間諜,偷走公司機密……
最遭的情況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她是為了畢業舞會的事跟他道歉。
「對不起,我我我脾氣很壞,刁蠻不講理,我我……」
她結結巴巴的,眼淚也啪啦啪啦掉個不停,落到臉頰,落到衣服,落到地面,應該是無聲的,但他卻聽到了重重敲擊他心坎的聲音。
若早幾年想到這事,他仍會憤概,也會升起恨意,但歲月流逝,恨意慢慢沉澱下來,凝結成心底的一塊化石,漸漸地,他也沒什麼感覺了。
他還有很多事要忙,學業和工作的壓力接踵而來,年少輕狂的初戀已不復記憶。
他從來不期望她的道歉,舞會那夜,他的心就死了;可此刻她突如其來的道歉卻讓他的心變得有點不一樣,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活動。
心底始終緊緊塞住的那塊化石鬆開了,崩解了,不見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他逸出了淡淡的笑容。
「做錯了,就該認錯,不然,堵堵的,心裡難過。」她聲音哽咽,說著便拿右手拳頭往心口敲了敲,那模樣真像是小孩加強語氣的動作。
「別再想了。」他拿下她的手,輕輕握住。
「蓋俊珩,對不起。」她抬起頭,一雙淚眸直直凝視他,聲音微微顫抖:「你願意原諒我嗎?」
「沒什麼原不原諒的,這事就當作過去了。」
「可是……嗚,嗚嗚……」她垂下眼睫,淚流不止。
她哭聲低微,唇瓣緊抿,像是極力抑住不要哭出聲,然淚水仍像瀑布般流洩個不停,似乎不得到他的答案,她就會繼續這樣哭下去。
這簡直就是在跟他撒嬌!
他無力招架,更不忍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纖弱身子。
「好,我原諒你。」
有如一道特赦令,她頓時停止哭泣,抿住的唇瓣微微張開,再努力睜開她紅腫的雙眼,癡癡地望著他,似乎仍想再確認他所說的話。
「我原諒你,小薇。」他再說一遍。
「呵。」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