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間寢房的雅朗阿好幾次想踏出門檻,去跟珣夢解釋,他並沒有變心,沒有其他女子可以取代她,但是說了又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嗎?
他越想腦子越亂,根本無法思考。
由於前兩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讓雅朗阿體力不支,眼皮似乎再也撐不住,身軀跟著往炕上一歪,便沉沉地睡著了。
守在外頭的奴才聽不到裡頭的動靜,便進房來查看,小心翼翼地幫主子脫下靴子,蓋好綿被,歎了口氣,又出去了。
「貝子爺睡了?」伺候珣夢的婢女也剛從那一頭過來。
「剛睡著,少福晉呢?」奴才冷得直搓雙手,還往嘴邊呵氣。
「也好不容易才睡著。」婢女打了個哆嗦,身上的短襖根本不夠保暖。「咱們該怎麼辦?要不要去跟郡王爺和福晉說?」
「要說什麼?還是別多嘴。」奴才提出反對的意見。
婢女橫了他一眼。「難道要這樣繼續下去?」
「再看看吧!」他又往手心呵氣。「我要先去睡了……」
「喂!」婢女見對方不理,只能跺了下腳,也去歇息了。
就在說話聲與腳步聲相繼離去之後,一個人睡在兩人恩愛過的寢房內的珣夢忽而張開眼皮,望著帳頂,似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珣夢嘴角揚起很細微的弧度,在光線不明之下,那抹笑看來既悲傷又美麗,因為眼前只有這個辦法。
這是她欠他的。
也是唯一能為所愛的男人做的。
夜晚過去了,華麗的院落卻瀰漫著一股透不過氣來的感傷。
「貝子爺,多少吃一點吧!」奴才顧不得尊卑地勸道。
雅朗阿吃了兩口,便放下箸。「我吃不下,都撤下吧!」
「庶。」主子的話又不能不聽從,奴才只好收拾收拾,便要端走,才打開房門,就見到站在外頭的嬌小身影。「少福晉吉祥!」
珣夢「嗯」了一聲,兩眼則望著房內的人。
可是又發現對方的眼神如此複雜,如此飽含痛楚。
「有事?」雅朗阿粗嘎地問。
她深吸一口氣。「的確有事。」
說著,珣夢昂起下巴,踩著花盆底,跨進了寢房內,奴才順手把門扉帶上,讓兩個主子可以不受打擾的談話。
雅朗阿有些僵硬地從桌旁起身,收起臉上的表情,用漠然的態度迎視。「有什麼事?」
看著眼前的男人憔悴了不少,珣夢有心疼、有不捨,還有……該說內疚嗎?可是阿瑪也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做出那種事來。
她緩緩地走到雅朗阿面前,抬起小手,撫著那天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面頰。「還疼不疼?」
這個小小的動作、這聲溫柔的詢問,讓雅朗阿拚命佯裝冷硬的表情幾次欲崩潰了,眼底霎時閃著淚光。
「不……已經不疼了。」他喉頭梗住,差點發不出聲音。
珣夢收回小手。「我已經回去問過阿瑪,所以什麼都知道了。」
「你……」雅朗阿眼神顯得激動。
不等他說完,珣夢直接道出他這兩天變得反常的原因。「對你來說,我是仇人的女兒,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也是讓你這麼痛苦的根源對不對?」
「……你想說什麼?」雅朗阿覺得喉頭好乾澀。
她苦澀一笑,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並不是想在你面前替我阿瑪說情,為他犯的錯開說,說他有多逼不得已,有莫大的苦衷,也已經想辦法做了彌補,知道那些話都打動不了你,更無法消除你心中的恨……」
「你到底……」他有預感這不是珣夢真正想說的話。
「所以我決定回佟家。」珣夢傲然地宣佈。
雅朗阿瞠目而視。
「我不會哭哭啼啼地求你不要把我當成仇人的女兒,更不會跪下來請你原諒我阿瑪,那不是我會做的事;只不過中止婚姻得經過皇上同意,所以我想到可以用身子不適必須回娘家休養當作理由,至少可以讓你眼不見為淨……」她不許自己哭,勇敢地說出最後的抉擇。
他咬緊牙關,才沒讓淚水在眼眶中凝聚。
「你怎麼會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問題?」雅朗阿暗啞地問。
如果可以讓她走,就不會這般痛苦了。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珣夢夾著哭音說道。
雅朗阿先是一怔,然後眼眶整個紅了。「不……我不能讓你走……」
「我不想讓你為了我,每天都活在恨裡,既然咱們已經無法回到之前的恩愛,那我寧願選擇離開,也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她掄起粉拳,往雅朗阿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捶打。
他承受著珣夢發洩似地捶打,這痛不在肉體,而是在心裡。
「我並沒有要你走……我辦不到……」雅朗阿嘴唇顫抖,兩手宛如有自己的意識般,用力圈抱住她。
珣夢仰起盈滿淚水的大眼瞪視著。「那麼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你恨我是仇人的女兒,又不讓我走,到了最後也會逼著我來恨你,你想要那樣的結果嗎?」
「我……」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雅朗阿……對現在的你來說,恨比愛還重要嗎?」她鼻頭酸澀,連嗓子也帶著濃濃的鼻音。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出辦法的……」雅朗阿梗聲地說。
珣夢咬著下唇,不確定該不該給。
「好不好?」他乞求地問。
「真的會有辦法嗎?」珣夢不想這麼優柔寡斷,應該堅持剛才的說法,立刻轉頭就走;可是又忍不住想要相信雅朗阿說的話,他們未來的人生還是可以一起走下去,不會被迫分離。
雅朗阿輕撫著她的發。「我會想出來的……一定會的……」
真的有嗎?
就算希望真的很渺小,她也想要相信。
兩人就這樣相擁,直到情緒漸漸平復了。
「我先回房了。」幽幽地說完,珣夢便心亂如麻地踏出房門。
她知道雅朗阿需要獨處,好去面對內心真正的想法,有自己在身邊,只會擾亂他的心。
珣夢用手絹拭著眼角,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寢房。
「……姐姐!」
熟悉的呼喚讓她驀地回過神來,果然見到弟弟正被奴才領進院落,從長廊的那一端邁向自己。「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看你的。」英顥幾個大步,已經在姐姐面前站定,見她兩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了,心裡也有了底。
「跟我來吧!」珣夢帶著弟弟回到寢房。
待寢房內只剩下他們姐弟倆,英顥才說出來意。
「昨天姐姐離開之後,阿瑪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瞅著珣夢眼底的疼痛和悲傷,就因為愛得太深了才會這般痛苦,英顥真切地領悟到姐姐有多喜歡那個男人,表情頓時透著早熟的嚴肅。「我不太放心,所以來看看,一切還好嗎?」
珣夢輕咬下唇,苦澀地說:「你姐夫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
「只是一時而已嗎?」英顥聽得出這是在避重就輕。「如果他執意要陷在仇恨裡頭,不肯真正去面對問題的癥結,那是他的愚蠢,是他太死腦筋了,姐姐沒必要跟著受這種罪。」
「他說……會想出辦法的……」她垂下眼簾。
英顥深深地瞅著姐姐。「我看該有人給他一個當頭棒喝才行。」
「什麼意思?」珣夢不解地問。
「姐姐現在就跟我回家!」他當機立斷地說。
珣夢吃了一驚。「英顥……」
「姐姐什麼都不必說,只要相信我就是了。」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愛姐姐,那麼這麼做或許就能撬開他那顆石頭般的腦袋,逼迫雅朗阿去面對問題,否則就會永遠失去所愛的女人。
兩者擇一,就看對方要哪一個。
說著,英顥伸手攏好姐姐身上的披風。「衣物什麼的改天我再派人來取,反正家裡都有,你先跟我回去。」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離開雅朗阿,還有平郡王府。
英顥拖著姐姐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走出寢房。「馬車在外面等著,咱們走吧!」如果這麼做還是無法讓那個男人想通的話,那麼他不會讓對方再見到姐姐。
「英顥……」珣夢想要掙開弟弟的手,這才發現他的力氣很大,已經像足了大人,眼神和表情也逐漸擺脫稚氣。
不讓姐姐有拒絕的機會,英顥眼神堅決,沒有轉圜的餘地。
「姐姐,只要相信我就夠了!」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
該下重手時,他是絕不會遲疑的。
尾聲
雅朗阿,對現在的你來說,恨比愛還重要嗎?
珣夢方才說的這句話又在雅朗阿耳畔響起了。
他一臉迷惘地坐在房內,想著兩人從水火不容,到相知相愛,儘管時間不長,可是早已認定珣夢,確定這輩子只會愛她一個。
那麼恨呢?
現在去恨還有意義嗎?
雅朗阿想到阿瑪和額娘滿足的笑臉,他們一直以來都很感激佟家的恩惠,能回到這座百年大院,拿回原來屬於自己的一切,日子過得平淡知足,那三年的苦難似乎真的過去了,也都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