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咱們終於回到家了……」平郡王涕淚縱橫地說。
當他一手牽著福晉富察氏,一手牽著獨子雅朗阿,跨進大門門坎,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只因為對這座府邸有著相當深厚的感情。
「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踏進這座由先帝賜給咱們鈕祜祿氏祖先的百年大院,要老死在那寧古塔了,沒想到……還有洗刷冤屈的一天,真是皇恩浩蕩啊……」
話才說著,平郡王已經雙膝著地,再次朝紫禁城的方向跪拜,彷彿尊貴崇高的帝王就在眼前似的。
平郡王身旁的富察氏也同意地感激涕零,跟著叩首磕頭。
「哼!」一聲輕嗤出自站得直挺挺的雅朗阿身上,見他不過年方十四,個頭卻比同齡之人高,只不過身材略顯單薄了些,英俊的五官依稀還帶了幾分稚氣,而眉宇之間的桀驁不馴,和在眼底閃爍的高傲光芒,讓整個人都鮮活起來,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男子。
對於阿瑪的激動和感恩,雅朗阿可是很不以為然,若不是三年前,在眾皇子們為了太子之位的爭奪中,無端遭到牽連,他們也不會成為罪犯,還被流放到寧古塔受盡折磨,差點就死在那兒了。
如今真相大白,也證明了阿瑪是清白的,皇上為了彌補他們父子所吃的苦,便下旨將郡王的爵位和府邸歸還之外,並冊封他為「固山貝子」。但就算是這樣,雅朗阿胸口內還是有股怨怒難消,可不像阿瑪這麼快就能釋懷,要是讓他知道誰陷害他們,絕不會放過對方。
好不容易擦乾淚水,平郡王伸手攙著福晉,顫巍巍地起身。「其實咱們今天能回到這裡,得要感謝佟爵爺大力奔走,若不是他,咱們的冤屈永遠無法平反,阿瑪也沒有臉去見祖宗了。」
聞言,雅朗阿怔了一下。「阿瑪指的是一等誠嘉毅勇公兼軍機大臣的佟爵爺?咱們和佟家並沒有太多往來,為什麼要這麼費心地幫咱們?」
「那是因為……」平郡王偷覷了獨子一眼,表情有些心虛。
「因為什麼?」雅朗阿瞅著阿瑪閃躲的目光,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到這一刻,平郡王不得不坦白道:「因為你得娶他的女兒珣夢。」
雅朗阿扯開嗓門怒吼。「什麼?這是挾恩情來逼我就範嗎?我不答應!」
「過兩天皇上指婚的旨意就會下來了,由不得咱們說個不字,雅朗阿……」富察氏最瞭解自己兒子的脾氣,鐵定會死命抗旨,和夫婿對視一眼,決定暫時隱瞞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你阿瑪要是再回到那個冰天雪地的寧古塔,一定撐不了太久,娘也不想回辛者庫去了,這樁婚事,咱們不得不聽從。」
聽完,雅朗阿氣憤難當地握緊拳頭,想到對方居然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把女兒硬賴給自己,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
好!娶就娶!
不過大家走著瞧!
雅朗阿在心中打定主意地思忖。
第1章(1)
十年後——
進入九月節,露水凝結、寒意漸盛的北京城,籠罩著一股屬於季節變遷,由繁華漸趨冷凝的美感。
不過對雅朗阿來說,隨著成親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給吞噬了。
平郡王府內的奴僕這陣子也都有個共識,那就是離貝子爺越遠越好,沒事不要靠近,免得被灼傷了。
「雅朗阿,你這樣走來走去,額娘的頭都昏了。」富察氏自然知道兒子在煩躁些什麼,可是聖意難違,這樁婚事早就訂下了,除非想要抗旨,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如今只剩三個月,新娘子就要進門,你也該……接受事實了。」
已經二十四的雅朗阿凜著英俊高傲的面容,五官透著十足十的陰沈猙獰,握緊背在腰後的雙手,才沒有在柔弱的額娘面前爆發出來。
「就為了報恩,我不得不娶她為妻,額娘不知道這些年來,外頭的人是怎麼說我的嗎?」他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迸出來。「表面上恭喜我能娶到佟家的女兒,可以和有『佟半朝』之稱的佟家結為親家,往後必定飛黃騰達,得以進入朝廷中樞;可是私底下卻嘲笑我往後得跟個癡癡呆呆的傻子同床共枕數十年,只怕將來想收個小妾,還得經過佟家點頭,更不用說得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上,不能有半點閃失,我的心裡有多嘔……」
雅朗阿只要想到當他得知要娶個傻子時,簡直可以說是晴天霹靂。「額娘,你們應該先告訴我對方的狀況,而不是等到聖旨都下了才讓我知道。」
富察氏擠出一抹乾笑來。「我和你阿瑪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只是就算知道又怎樣,有誰能違抗聖命呢?何況額娘也聽說她傻歸傻,卻是天真可愛,跟一些工於心計的女人比起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再天真可愛,她還是個傻子,所以當年佟家才用那種方法賴給我,因為沒有男人願意娶。」雅朗阿的鼻翼因為怒氣而微微翕動著,吐出來的嗓音因為嘶吼而有些沙啞。「我雅朗阿又是『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佟家的女兒?可是這種好運我寧可讓給別人……」
兒子的怒咆讓富察氏覺得頭更疼了,不停地揉著額角。「額娘知道你很委屈,不過咱們可惹不起佟家,要是你待珣夢不好,可不只是得罪了佟爵爺,要知道他還是國舅,到時連皇后娘娘也會不高興,畢竟珣夢是她的親侄女,也因為有這層關係,皇上還冊封珣夢為多羅格格,在身份上可比你還高。」
雅朗阿高大挺拔的身影猛地頓住,接著冷笑一聲,嘴角噙著殘酷的弧度。「呵呵,好一個多羅格格……就因為她是佟家的女兒,後台又硬,身份更比我高,往後就得像個奴才一樣在身邊伺候……」
說完,他又繼續來回踱著步子,怎麼也停不下來,只見一雙漆墨般的濃眉蹙成小山,桀驁不馴的黑瞳也燃著兩簇辟哩啪啦作響的火焰,在「恩情」和「皇帝」的雙重壓力之下,猶作困獸之鬥。
「其實珣夢那孩子命也很苦,又不是她願意變成那個樣子,據說是佟家的某位祖先不信薩滿教,在一次祭祀神靈的典禮上,竟對阿布卡赫赫(滿語,天母、天神的意思)語出不敬,才會降下詛咒,讓每一代中都會有個女兒是個啥事也不懂的傻子;偏偏到了這一代就只有珣夢一個女兒,得要承受這樣的苦果……」富察氏歎了口氣。「先人犯的錯,卻禍及子孫,額娘能夠體會佟爵爺這麼做的原因,只要是為了兒女好,不管什麼事都願意做。」
「那我就活該倒霉被佟家看上?」雅朗阿氣得雙手一甩。「這十年來,為皇上辦事也立下不少大功,無非就是希望能得到一個賞賜,好將這門婚事給推了;不過皇上似乎猜到我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寧可加我年俸,賞我三眼花翎和金銀珠寶,就是不肯如我的願,真是氣人。」
富察氏掀起碗蓋,啜了口熱茶。「你那一點心思,皇上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就聽額娘的話,這大婚之日迫在眉睫,你認了吧!」
「哼!」不認行嗎?其實雅朗阿也知道自己是非娶不可,只是不喜歡這種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逼他就範的方式,憋在心裡難受,得要吼出來才甘心。
見狀,富察氏擱下茶碗,試著說之以理。「就算不是娶佟家的女兒,也不是你愛娶誰就能娶誰的;說不得皇上哪天就把一個蒙古格格指給你,來個滿蒙聯姻,好維繫咱們大清與蒙古之間的和諧,這也是咱們身為皇族貴胄的責任,也是無奈之處。」
雅朗阿掀袍落坐,火氣還是很大,兩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將已經涼掉的茶水灌進口中,想要澆熄胸口的怒焰。
「娶個蒙古格格也好過佟家的女兒……」他咕噥地說。
「你連人都還沒見到,只因為她天生是個傻子,就嫌棄了嗎?」富察氏橫睨了下兒子。「好歹佟家對咱們有恩,就當作同情那個可憐的孩子,可以像在對待家裡的客人,好生地招呼她,應該也不會給你造成什麼困擾。」
他忿然低嗤,帶著明顯的嘲諷。「那就照額娘的意思,把她當作長住在府裡的貴客,多派幾個丫頭伺候,其它的事我可不管;除非她一點都不傻,聰明到懂得回娘家抱怨,說我冷落她,那就另當別論了。」
「只能這樣了。」富察氏深深一歎。
「我要出門了。」雅朗阿袍袖一甩,悻悻然往外走。
她實時揚聲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八阿哥要我下午去見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高大身軀已然挾帶著怒氣未消的風暴,捲出了廳堂。
很好!反正無論如何都得娶,只要把人娶進門就好,至於要怎麼對待,那就由自己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