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讓她放輕鬆的,只有晚膳過後的習字時間。
每晚,褚千堂會在書房裡教她習字,等她識了一些字後,再教她讀詩,向她解釋詩詞意境,他那溫暖好聽的嗓音總讓她心裡開滿愉悅的小花,每天都恨不得晚上快點到。
她已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喜歡習字還是喜歡見到褚公子……
與此同時,褚千堂踏出書房來到竹院,看到單曉陽正在廊上練習走路,端莊的儀態跟她初來雲家時真是天壤之別。
他感到欣慰,由此可見,她真的很努力學習這一切。
但更讓他驚訝的是,不管白天的練習有多累,一到晚上,她仍然精神奕奕的表現出勤勉好學的一面,而且她還很聰明,會舉一反三,讓他覺得自己犧牲休息時間教她習字是很值得的事。
「褚總管,該去米倉了。」福伯在一旁叮嚀道。
「走吧!」褚千堂還有事要辦,沒打算上前跟她打聲招呼,就想直接出門。
「褚公子!」可單曉陽看到他了,一時興奮的開口喊他,還朝他快步跑來,卻不慎踩到裙擺踉蹌跌倒,優雅的閨秀風範頓時毀於一旦。
「笨丫頭,誰要你大喊又大步走的!」魏夫人失望的猛搖頭,拿著扇子用力打她的頭,單曉陽被打得頭很痛,直求饒著。
見狀,褚千堂唇邊浮出笑意,福伯卻感到納悶。
「褚總管,曉陽又粗魯的跌倒了,你應該很煩惱才對,怎麼笑了呢?」
他依然微笑。「她很有趣,對吧!」
一大早就用這麼特別的方式向他問安,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福伯不苟同。「褚總管,這可不是件有趣的事啊,要是曉陽在知府大人的壽宴上出差錯怎麼辦?」
褚千堂倒不擔心。「不,她會做得很好的。」
他都想好了,她只要專心把雲家小姐的扮相演好就好,壽宴上的撫琴獻藝等她無法在短期間內學好的事,他會以她身體不適推掉,然後將雲襄兒之前繡的鷺鴦錦被獻給知府大人做為賀禮。
距離知府大人的壽宴還有一個月,他相信她能把襄兒小姐學得唯妙唯尚。
「對了,福伯,你都喊她曉陽?」他比較在意這點。
「曉陽沒心眼、好相處,竹院裡的僕人都喊她曉陽姑娘,是因為曉陽說我是長輩,直接喊她名字就好了。褚總管,你和曉陽交情更好,不這麼喊她嗎?」
褚千堂頓了下。他跟單曉陽交情更好?他不過是每晚抽出時間教她習字罷了,其他人也都這麼看待他們的嗎?
不過,她確實是少數讓他覺得相處得輕鬆又無拘束的姑娘,只是要他直喊她的閨名,他還是覺得太親密了點,做不來。
「單姑娘是雲家的貴人,我喊她閨名不妥當。」他正色道,有點刻意想跟單曉陽劃清關係。「走吧!」他邁開步伐,往正廳方向走去。
福伯在褚千堂身邊待久了,自是懂得看臉色,沒多說便尾隨跟上。
單曉陽看到褚千堂離開了,落寞的發了下呆,立刻被魏夫人的扇子給打醒。
「痛,別再打了!」她抱住頭,都打得她變笨了!
「你得長進點!褚總管一整天有做不完的工作,晚上還要教你習字,他很累的,你可不要辜負他啊!」魏夫人凶巴巴的訓誠。
他很累嗎?
單曉陽想到褚千堂最近臉色看起來很疲倦,不由得在意了起來。
接著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的想著這件事,被魏夫人訓了好幾頓。
晚上,單曉陽雙手撐著腮幫子,專心的盯著正在授課的褚千堂看。
公子那麼累,她能為他做什麼事消除疲勞嗎?
對了,她可以逗他笑。
單曉陽詭異的嘿嘿笑,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拿著筆醮上墨汁。
正當褚千堂埋頭解釋詩詞意境時,心頭陡地湧起一股惡寒。怎麼回事,是錯覺嗎?他抬起頭,沒看到奇怪的事,只見單曉陽趴在桌上睡著了。
是她太累了嗎?
他闔上書,朝她走過去,看她睡得挺熟的,不忍吵她,想找件外衣給她披上,豈知這時她抬起臉來,那張臉卻讓他嚇得倒抽口氣。
這丫頭竟在臉上畫上兩條鬍鬚!
褚千堂告訴自己不要動氣,絕不能對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吼,那有失他這個總管的風範。
「你為什麼要畫鬍鬚?」褚千堂沉住氣,咬牙問。
單曉陽搖頭,還探了探窗外有沒有人在偷聽,小小聲說:「那不是鬍鬚,是魏夫人的皺紋啦,你不知道她凶起來嘴巴旁邊都會擠出兩條線嗎?」
老天,她說那是皺紋?
褚千堂受不了了,他摀住嘴,轉過身,肩膀一聳一聳著,像在忍耐什麼。
「公子,你就痛快的笑嘛,別忍耐!」真是的,笑有什麼好丟臉的嗎?
他在笑?
褚千堂一震。他是怎麼了,竟被她逗得笑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失禮的笑過,這不像他!她這頑皮的行為也讓他發覺到她學到的端莊只有外表,骨子裡仍是粗野不馴的。
福伯說得對,她失足跌倒可不是件有趣的事,他得好好教她,不能縱容她,免得讓她在知府大人的壽宴上鬧出更大的笑話!
「起來!」褚千堂板著臉,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不妙!公子生氣了!單曉陽一路被他拖著,就在她害怕跌倒之際,他已放慢了動作,讓她慢慢走。「公子,你想做什麼?」
褚千堂帶她來到浴間,裡頭有蓄滿清水的木桶,他把她推向前,單手盛著水的潑到她臉上。
「哇,水好冰!」她嚷道。
褚千堂顧不得那麼多,她這張臉要不洗乾淨,明天怎麼見人?
「公子,不要!真的好冰!」單曉陽想躲,褚千堂卻不放過她,捉著她的膀子,在她臉上抹上皂角後,用手揉洗著她臉上的墨水。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畫上胡……不,是皺紋。」她向來很認真上課,這次竟偷懶貪玩,她已經沒耐心學習了嗎?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嘛!你白天很忙,晚上又要教我習字,我希望……能逗你笑,幫你消除疲勞。」單曉陽說得有點瞥扭,逗他笑這件事,似乎是件令人害羞的事。
褚千堂怔了怔,倒沒想到這魯莽的丫頭也有貼心的一面,他的心湧上一股暖流,幫她揉洗著臉的手勁變得輕柔了。
「明明長得漂漂亮亮的,你偏要弄髒臉,要是魏夫人看到你這德行,肯定又會氣跑。」他邊洗邊訓,可和緩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像在罵人。
「我才不會在魏夫人面前做這種事,又不是找死。」單曉陽說。本來還覺得水很冰,但當他搓揉著她的臉,卻慢慢變熱了,而且他的力道適中,還挺……舒服的。
「惹惱我就不會找死?」褚千堂盯著她說。
單曉陽垂下眼臉,有點羞於直視他。「公子又不一樣,公子很溫柔的……」
他溫柔?褚千堂頓了下,視線對上她那嬌憨的臉龐時,他的心流洩過一絲悸動,連貼著她的臉進行清洗的動作都覺得格外燙手。
「我吃到皂角了啦!」單曉陽唉叫道。
褚千堂趕緊回神舀來清水讓她漱口。「好多了嗎?」他關心問。
「嗯,好多了。」單曉陽整個眼睛以下都是水,她抹了抹臉,沒注意到大量的水滴沿著她的下巴滴下,沾濕了她的頸部和衣襟,她難受的撩起長髮,不知那動作讓她看起來有多春色旖旎。
「拿去擦!」褚千堂極力嚥下來自胸口悶悶燃起的躁熱,朝她遞出帕子。
此時她的臉是乾淨了,不見一滴墨水,但他的心卻像沾到那一滴墨水,無法保持清靜了。
他居然會覺得她秀色可餐?!
除了那張和襄兒小姐相仿的臉蛋外,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比得上襄兒小姐,為什麼他會那麼輕易受到她的撩動?就連襄兒小姐,他都未曾對她有過不敬重的遐想。
單曉陽接過,匆匆擦去臉和頸子的水以及微濕的胸前,再把帕子洗乾淨,還給他。「好了,謝謝公子。」
褚千堂不敢置信的盯著她手上的帕子。她要把她擦過的帕子還給他?
「公子?」單曉陽歪著頭,納悶道。
「手絹送你。」褚千堂沒正眼看她,語氣僵硬道:「今天的課結束。」說完,他跨步往前走,把她拋在後頭。
今晚他決定熬夜練字。
每當他心情浮躁,打不定主意時,他就會關在書房裡練字,有助他維持冷靜的思緒,襄兒小姐逃家的頭幾天,他也這麼做過。
他相信只要練個半個時辰,就會恢復平靜,不再胡思亂想。
褚千堂大步彎過迴廊,單曉陽已看不見他。
公子是在嫌她擦過的帕子髒嗎?可她都洗乾淨了,沒有臭味啊!
單曉陽落寞地想著,恐怕她睜眼到天明,都想不透他是怎麼了。
那日的事,單曉陽始終弄不懂原因,心裡生了陰影,很在意褚千堂對她的看法,怕又莫名其妙惹他生氣。
她這是怎麼了?幹麼那麼在意他的想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