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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千尋

  她說著說著笑了,和她的哥哥一樣,淚水在笑顏中墜落。

  簡煜豐胸口微微發漲、發酸,是一面說不痛、一面掉淚嗎?

  傻丫頭,她的哥哥是捨不得,捨不得她為自己難受呀。

  就是這樣的情誼,這樣的疼惜,才造就她事事為別人著想的性情嗎?就是這般的親情,這般的愛憐,才讓她把家人放在最前面?

  難怪吳氏可以成功地逼她出面,倘若同樣的手段用在他身上肯定沒效,因為他做事只想著自己,只顧著利益與結肩。「之後,你再沒有嘗過桑葚的味道?」

  「猜錯了,哥哥趁爹娘下田,偷偷把我帶到種滿桑樹的田地裡,他把自己的衣服套在我身上,把我抱高讓我動手辨桑葚,他聽著我的笑聲,眼睛瞇成兩道線。哥哥說,等他長大要賺很多銀子,把桑田買下來,讓我愛拔多少就拔多少。」

  簡煜豐看著沉溺在回憶中的謹容,心底微醮。

  她很幸運,倘若是生長在別的家庭,一個身子瘦弱、擺明養不大的孩子,只會被父母親放棄,而她不但沒有,還得到所有人的疼惜。「後來你們把職地買下了?」

  「是,買下了,可還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吃。」她臉上有著遺憾。「賣地的大叔建議我們,可以養蠶取絲,但我捨不得蠶蛾作繭自縛,它們不停地吃、不停地長大,到最後吐絲把自己捆住,原以為可以掙得一個展翅,卻沒想到會死於沸水,而它們的犧牲僅僅為著人們的美麗……我討厭這種不公平,也討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再一次的劇烈疼痛,她痛得咬破唇舌,新血冒出。

  她不能用雙眼觀察狀況,但根據經驗,七線蠱己經吸足鮮血,咬破血洞竄出來。

  第五次,再過十三個回合,她就徹底熬過。

  她還想再告訴簡煜豐有關那片桑田的故事,說她曾經在那裡迷路,哥哥找到她時,臉色比她更慘白。他說他一面找一面擔心著,如果沒了她,他要怎麼辦?

  每次生病,哥哥總是擔心得吃不好,睡不著,她大病一場,哥哥和她一樣削瘦,原來他是害怕著,害怕沒有她,他會無所適從。

  哥哥不能沒有她,她也不能沒有哥哥,她本以為,直到自己閉上眼睛那刻,他們都會在一起。

  誰知道長大是件壞事情,誰知道她做出錯謀決定,誰知道最終他們會天涯相隔,阻絕親情?

  謹容想說的話還很多,她的感慨堆滿胸懷,可是來不及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撲的一聲,她吐血了,腥鹹的氣味充斥口腔,然後一如往例,她昏迷發熱,像過去的每次那樣。

  謹容的身子弱、怕冷,總是多吹一點風,她爹娘就緊張兮兮地往她嘴裡頭灌藥,每回出門,馬車掩得密密實實,不讓半點風透進來,因此啊,她特別羨慕哥哥策馬狂奔的摸樣。

  站在院子裡,謹容張開雙臂,迎接吹來的風。

  姜成站在她身後,抱著那把烏金大刀,兩手橫胸,本來他是站在前頭檔風的,但謹容不允,他只好乖乖站到她身後,而青竹重著披風在旁等著,等主子一喊冷就立刻幫她披上。

  姜成與青竹對視一眼,姜成搖頭,青竹無奈,他們家主子真任性。

  四月天,那風帶著微微的花香味,她仰著頭任風從衣領間吹灌,有點冷,但她很開心。

  她現在不害怕生病了,因為有個醫術比自己強的人會害怕,會時刻為她擔心。

  她不怕死了,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無止境的疼痛和死亡,她會選擇後者,因此她沒打算活太久。

  現在的謹容只想利用短暫的清醒時間,好好享受人生。

  她要把以前沒笑夠的補足,要把以前沒亨受過的福分享齊,她再不要像以前那樣,為了活下去而戰戰棘棘,小心冀冀,這不能吃,那不能碰,這個小心,那個在意……然後,她突然明白一件事~原來破罐子破捧,竟是這麼讓人感到愜意。

  「你在做什麼?」

  熟悉的腳步聲、熟悉的嗓音,熟悉到謹容一聽聞就會忍不住揚起眉頭,盈滿笑意,她轉身,簡煜豐對上她失焦的眼睛,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她舉目問:「公子貴姓?」時他就喜歡上這雙眼睛。

  她的眼睛幽幽黯黯的,像一潭幽靜的清泉,卻不時會冒出一蔟奇異且勾動人心的火焰,有時喜悅,有時憤怒,有時哀怨,明暗交替,變幻莫測,常常教他的心百轉千回,驚心動魄。

  只是如今……他握緊了想往吳氏臉上揍去的拳頭。

  「我在想像策馬狂奔的感覺啊。」

  謹容把雙管張得更開,好像這樣就可以把風全數攬在懷裡。

  鴉羽般的頭髮散在身後,幾縷散發柔柔地飄在頰邊,秀麗明媚的臉龐在陽光下透出一絲柔光,她一天比一天更美麗。

  「你設騎討馬?」他口氣很驚訝。

  害得她忍不住想堵他,「幹麼那麼驚訝,你會的、我一定要會嗎?那我會的,你都會嗎?」

  「應該都會吧。」他驕傲得讓人很想痛揍他一頓。

  「確定?那你會生孩子?」她只想找一句話把他堵死,卻沒想到堵死的竟是自己。

  青竹聞言紅了臉,低下頭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兒瞧,姜成也不遑多讓,黝黑臉龐透出可疑的的緋紅。「呵,你又生過?你確定自己會?」他口氣更加張揚幾分。

  「是女人都會的。」她說完,才發覺自己嘴又太快,當大夫的,何嘗不知道生孩子並非每個女人都成。

  「哼哼哼。」這是他的回答。

  這一回合謹容落敗,她轉身停戰。

  見她不理自己,簡煜豐走到她而前,手壓在她肩上,友善地問:「你想不想騎?」

  「我可以嗎?若是受了風寒,你家的郡主妹妹可怎麼辦?」她口氣很酸,想把剛才的失敗討回來似的。

  「有我在,你有本事受風寒?」他說得滿是自信。

  「夜郎自大。」

  「何不試試我是真自大還是假自大?」

  「既然如此,什麼時候去?現在嗎?」

  「這麼急?」

  話出口,簡煜豐便知道錯了,現在不走,明天又得取血,然後又得在床上待數日,等到精神再次養好……她能夠出門的機會不太多。

  她也失笑,笑自己的癡心妄想,掩去滿臉失落,她說:「別在意,我只是隨口說說。」轉身,她安分地朝屋裡走去。今天好好睡吧,明天又是另一回合的新挑戰。

  青竹見狀,替主子心疼,快步上前攙扶。

  簡煜豐動作比青竹更快,他一樣見不得謹容失落,一把勾住她的腰,他在她耳畔說:「你是隨口說說,我可不是,青竹,給你家主子準備準備,現要帶她出門。」

  話落,青竹和姜成同時揚起笑臉,兩人互視一眼,姜成仰仰下巴,這才對嘛,男人就該有擔當,哪能學許莘那等軟骨頭。

  當馬蹄揚起,瞬間,狂風迎面樸來,謹容深吸口氣,大聲笑道:「原來這就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感覺。」光是這樣,就這麼開心?看著她的快意,簡煜豐的心情跟著飛揚起來。

  他沒接話,她不介意,開心的她習慣嘮叨不停,才不管他有沒有把話給聽進去。

  「哥哥總說,等我身子好了、不怕風了,就帶我騎馬,可到頭來說話不算話,他老說我家妹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只有純白色的馬才配得上,可等了一輩子,我還沒等到一匹白馬。」

  「我嘟嚷說萬一我身子始終好不起來,怎麼辦?他笑說那還不簡單,他養我一輩子。我又問萬一我很快就死了,怎麼辦?他回答:『更簡單,下輩子你再投胎當我妹妹。』」

  「我們約好要當一輩子,兩輩子,十輩子的兄妹,我常常想啊,有個這麼寵我的哥哥,肯定找不到好男人嫁了,因為天底下再沒有比哥哥待我更好的人。」

  「哥哥曾經問我想要怎樣的哥哥?我說我要聰明的哥哥,他就拚命讀書,念得教書的師傅對他誇獎不己,還一路考上進士;後來我說我要強壯,可以保護我的哥哥。他又跑去學騎馬,學練拳,我的哥哥啊,什麼都會,能拉起一石的弓,遠遠地射中靶心呢……」

  聽著謹容不停說著哥哥的好,莫名其妙地,簡煜豐有些吃味,悶聲說:「我是熙和二十三年的狀元,我可以拉開兩石的弓。」

  「你同我哥哥比什麼?」她也滿腦子的寞名其妙。

  「是不能比,你哥哥是七品縣官,我是裕親王爺。」他又補上一句。

  謹容撇撒嘴,這句話她聽懂了,他在眨抑她家哥哥。

  抬起下巴,她往後轉頭,讓簡煜豐看見天底下最驕傲的笑容。「又怎樣,你又不是我哥哥。在我眼裡沒有人比得上哥哥。你很難理解這種感覺吧,我賭你沒有兄弟姊妹。」她的驕傲逗樂了他,他微哂說道:「你錯了,我懂得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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