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烈當機立斷,立刻整軍出發!
恭州營內燃起了無數火把,黑暗中的火焰猶如鬼火,撩著滿軍士氣直逼墨色蒼穹。烏烈的壯軀上貫一副錦繡黃金甲,鐵盔後眼眸亮如明鏡,映著營中簇簇火光。他立于于帝烏馬上,聲音渾厚如鐘,「沙場無情,戰則勝、不戰則敗;軍規難違,進者生、退者死!」烏烈手中長刀圈轉,在黑夜中劃出一抹鋒利的刀花,繼而狠然劈下,「恭州兒郎們,此一戰生死不論、全心禦敵,定要斬下賊將頭顱,以祭我軍將士亡魂!」
他緊咬著牙根,狠心猛勒韁繩,揮刀向前,「出發!」
全營將士如潮水般殺出,氣勢洶洶,宛若黑夜中的火龍,蜿蜒而去。
直到行軍的隊伍已經遠得瞧不見了,遠遠跟在後頭的徐妃宜才停下了步子,戰事來得這樣突然,他們竟是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明明數個時辰之前,他還在自己的耳畔呢喃著曖昧的情話,還讓她守在帳外不要走遠……徐妃宜捂著胸口,小手情不自禁地揪緊了衣衫,那股力道似乎漫進身體,也跟著揪緊了她的心。
七年之前,他也是這樣離開的。
只不過那時的他被迫入征、形容沮喪,可現在他卻成了一軍主將、威武無匹。烏烈出征前的那一番話,說得徐妃宜都跟著心情激盪起來,情不自禁湧起來的崇拜與愛慕漲滿了她的心房,可看著烏烈率軍離去,滿滿的情感中又泛出了酸楚。
他傷勢未癒,此番大戰可千萬不要出事才好……
第8章(1)
一戰數日,虎衛軍遲遲不還。
徐妃宜整日坐立不安,生怕烏烈又像七年前那般一戰不歸。她成日虔心禱告,同時又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生怕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徐妃宜這幾日發瘋般想念烏烈,幾日來所堆積的觸骨思念竟比之前七年的還要多。所以她不敢有一刻清閒,主動幫著留守的將士照料軍營,不僅將將軍帳收拾得一塵不染,還把營中清掃、下廚之事全部包攬。
這一日,冥江戰場還是沒有消息傳來。
徐妃宜抱著一盆衣服打算去湖邊清洗,忽然聽到留守的兵役在營中嘀咕。
「將軍又不在,卻還要咱們日日去尋藥,真是麻煩!」
「大軍歸期未定,軍醫也是想讓咱們有個準備,以免將軍哪一日舊傷復發而歸,咱們卻拿不出藥來……行了,左右留守軍營無事,你便去尋吧。」
「若是那麼好尋,我就不抱怨了!」
「這倒是,如今玉陽關的祁門子都要被咱們摘盡了。」
「依我看啊,尋來也是沒用,這一戰危機重重,將軍又是帶傷上陣,恐怕……」
「將軍吉人天相,自然戰無不勝!」
徐妃宜腦袋一熱,忍不住打斷了那人的話頭。
烏烈不會有事的,她才不許他們亂嚼這些不吉利的舌根。
那二人看到徐妃宜後均是一愣,負責尋藥的那人臉色訕訕,另一人倒是笑了笑,「徐兄弟說得是,我們自然也是希望將軍全勝而歸。」他側身搡了下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趁著天色尚早還不快去尋藥?再磨蹭下去,晚飯時分可都回不來了!」
徐妃宜沉著臉上前一步,「我去採藥。」
「你?」尋藥的那人面露譏誚,「你認識祁門子長什麼樣嗎?」
徐妃宜看著他輕輕一笑,「祁門子,綠莖紅花,花筒呈線形桶狀,枝葉向外翻捲,雄蕊伸出,莖苦實甘,性喜陰濕環境。」她洋洋灑灑地說完,黑眸中又浮起些許倔強與挑釁,再怎麼說她也是平陽城的第一才女,自詡博學廣識,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他一介兵役給難住。
「我說的對嗎?」見對方不語,她不由分說地將木盆塞給他。
「唉,你……」
「兩個大哥放心,若是采錯了藥,我自會去找將軍領罰!」
說話間,徐妃宜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如今烏烈安危未卜,沒有辦法去戰場的她只能在這裡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尋藥,自然就是其中一件。若是之前她就知道的話,決計不會讓這種不靠譜的小兵去幫烏烈找藥,就算他帶傷上陣又如何?烏烈武功超群、力大無窮,以一人力就足以抵擋千軍萬馬,他是不會有事的!徐妃宜攥緊了拳頭,高挽衣袖踏上了尋藥之路。
次日黎明,安北軍鳴金收兵,撤回到冥江北岸。
恭州軍前鋒隊虎衛軍連同水軍鮫衛軍殺敵十萬,恭州軍大獲全勝,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烏烈沒在冥江久留,清點了傷亡人數與兵器折損之後便收兵,攜著大軍井然有序地沿冥江下游撤退。當他們沿原路回到紮營處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不過回了營,烏烈卻也未立刻閒下來。他先是安頓了傷兵與俘虜,接著又在河邊為死去的弟兄舉行了告祭儀式,然後又和眾將在議事帳裡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戰況。
如此一番忙碌,時過晌午之後才有了片刻閒暇。
而此時烏烈甚至連戰袍都未來得及脫下,渾身浴血,連頭髮都被血污膩在了一處。帳中終於清靜下來之後,他長吁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對著帳外道:「徐飛呢?快叫他來!」他已經回來了這麼久,徐妃宜怎麼還不出現?自己又打了個大勝仗,一定要好好和她炫耀。帳外親兵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須臾之後,帳外親兵帶了個人來,卻不是徐妃宜,「稟將軍,軍醫求見。」
烏烈正在拆裹著頭的綁額,朝外撇了眼,「傳。」
雲生依舊是輕衣緩袍,施施然而來,似乎完全沒有被那數日的征戰所影響到。
烏烈將綁額扯下來,露出裡面扎眼的白色繃帶。他心不在焉地問:「何事?」
雲生有些無奈,「將軍,你受傷了。」
烏烈低頭看了眼狼狽的自己,無所謂地一笑,「都是小傷,一會兒讓徐飛來給我收拾。」他滿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若是要細細檢查恐怕得脫了鎧甲才能知道,可脫鎧甲這件事,他不是比較想留給徐妃宜。
所以眼下唯一曝露在外面的只有掌側的那道刀痕。
烏烈側過手掌,將傷口湊到嘴裡吮了吮算作消毒,然後拿起剛扯下來的綁額隨意地一裹。
而這時,雲生也提著藥箱走上前,垂手而立,「那我幫你檢查一下頭傷。」
烏烈沒有吭聲,算是默許。他重重地坐下,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一晃。
雲生緩步走到他身邊,將藥箱放到一邊,然後幫他把繃帶拆下。
烏烈闔上眼,遲了片刻的困頓疲倦終於湧上來,壓得人眼皮發沉,他不禁伸手捏住鼻樑按了按,滿臉的乾涸血跡蓋住了他的蒼白臉色,其實征戰多年,他負傷無數,其中猶以頭傷為最重。若說疼,他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可烏烈偏偏皮糙肉厚,石頭塊似的不會痛也不會癢,每每打了勝仗歸來,他只覺得血液沸騰,更是不覺得疼了。
雲生沒檢查出什麼不妥,只為他換了藥,重新綁了紗布。
他多年行醫卻也沒見過烏烈這樣的人,他的腦袋裡可是裝了一枚箭簇啊!第一次能夠倖存已屬奇跡,沒想到第二次受到撞擊竟也能撐過來,緊接著又帶傷征戰仍舊無礙,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雲生也不禁要感歎他的幸運,抑或是說他的強大。
若說他刀槍不入,都不算過分。
雲生整理藥箱的時候,烏烈睜開眼睛對著帳外吼了一嗓子,「徐飛呢?去沒去叫!當我的話是放屁嗎!」
這時,一個兵役顫巍巍地走進來,然後撲通跪在了帳中央。
烏烈微有一愣,怒道:「當我傻了不是?這是徐飛嗎!」
帳中跪趴的人渾身都在抖。
烏烈反應了一下之後終覺不妥,沉下臉問:「徐飛呢?」
那人伏在地上,「徐飛他……他……」
烏烈橫眉,猛然喝斥:「快說!」
那人一抖,立刻道:「昨日他、他說要為將軍去尋藥,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烏烈誠然站起,「什麼?」
雲生面露疑色,忍不住插話,「哪一味藥?」
「祁、祁門子……」
「是誰讓她去的?我不是留了專門尋藥的人嗎?」
烏烈看過來,目光如炬,「你知道?」
雲生將事情有關祁門子這味藥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了遍。
烏烈越聽臉色越難看,甲胃下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張口,「來人。」
親兵立刻撩簾而入,「末將在!」
烏烈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像是野獸發狂前的沉靜,「撥出一隊替補軍。半數去搜索所有長著祁門子的地方,另外半數……沿著離開玉陽關的四條通路找。」他側轉過身,凝眸看著那個抖如篩糠的兵役,「至於你,還有那個尋藥的。自領軍棍百杖,若是人尋不來……」他頓了一頓,眼中迸出殺氣,「立斬。」
那人渾身驟然一顫,他滿臉驚慌地抬起頭,片刻之後才回神大喊:「將軍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