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痛苦的咆哮就在耳邊轟轟作響,吼得她心頭緊縮,她咬緊牙關,只覺眼前事物都變得模糊一片。
她在折磨它,正在折磨它。
好痛,她知道,很痛,她的心痛得快碎了。
可是,箭一定要拔掉,一定要,不然傷處會因為感染發炎而潰爛,那會害死它的——
不,她不放棄,才不放棄。
她發了狠,將手指戳進它身側另一邊的傷處,它濕熱的血肉,緊緊包裹著她的手,她用力戳拉著,聽到它痛苦的低嚎,差點也跟著哭號出來,或許她真的叫了出來,她不知道。
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它肩胛的肌肉卻因此放鬆了,她成功的轉移了它的注意力。
她的手汗濕了,沾了血,握不住箭桿,她拿來殘破的外衣包住它,用力再撥。
她可以看見它的傷處變得血肉模糊,她不讓自己想那有多痛,不讓自己去深想,她將綁在箭上的衣料纏在手上,用盡全身的力氣,踩著它的肩骨,喊出了聲,往後用盡吃奶的力氣撥。
就在她以為她就要受不了它痛苦的嚎叫時,那支箭終於開始移動,跟著下一瞬,她往後摔跌在地上,手上還纏著那把黑色的利箭。
可幾乎在同時,艷紅的血滿天飛濺,噴了她一頭一臉,將週遭所有都染紅。
那支箭撥出來時,傷到它了,劃破了更多的皮肉。
止血,她得盡快止血。
她匆忙爬起身,砸扯掉手上的長箭與布條,飛快抓起一旁火上已燒紅的箭頭,一手壓著它噴血傷口的周圍止血,一手就往它傷處烙。
熾的一聲,白煙與焦味,一併上湧。
它痛得哀號起來,甚至弓起了背。
她差點吐了出來,但她沒那個時間去吐,甚至無法顧及自身胸腹傳來的劇烈疼痛,血還在冒,她丟掉已經不再泛紅的箭頭,抓來另一支,再烙上一處,然後又一支,然後再一處,她不敢停下來,一次又一次的拿燒紅的箭頭烙印那處巨大的傷口,直到所有的箭頭都用完,直到它不再流血。
終於,那處可怕的傷,全被烙到焦。
她看著那處被燙得皮開肉綻、扭曲變形的皮肉,虛脫的垂下了握箭的手。
靜。
好靜。
好安靜。
除了自己的喘息,她聽不見其他別的聲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停不下來。
可是,那裡已不再流血。
如泉湧般噴發的血流,已經全數停下,停了,只冒著焦味,血與肉的焦臭。
但,它也不再動了,沒有掙扎,沒有咆哮,就連胸腹的白毛也不再上下起伏。
它的嚎叫停了,早停了,不知在何時就停了。
她不敢看它,不敢轉頭去看,害怕它已經死去,害怕它因為失血過多而撐不下去,害怕自己已經折磨死它。
她的手染滿了它熱燙的血,她的頭臉也都是它的血,那些鮮紅的血,像浸滿了她全身上下。
它死了,她恐懼的想著。
她殺了它。
她殺死了阿靜。
心,好痛好痛,像要裂開一般,像被人生生的硬扯著。
他原來可以死得沒那麼痛苦的,可以不用歷經這些折騰與蹂躪。
可她太自私、太自大、太過自以為是,她不願放手,不願放他走,不願讓他得到自由……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原來可以不要死的,可以好好活著。
喘著氣,她的唇在抖、手在抖、肩在抖,連心都在抖,豆大的淚珠,早已在許久之前,就已一再滿溢而出,爬滿雙頰。
可下一瞬,她卻忽然感覺到一股濕熱的氣息襲來,撫上了她的臉頰。
她渾身一顫,震懾不已。
惶惶抬起眼,驀然看見了那雙溫柔的琥珀大眼,它伸出了舌,舔著她頰上滾落眼眶的熱淚。
手中依然熱燙的箭,掉到了地上。
她不敢相信的看著它,熱燙的淚水,放肆奪眶,潰堤。
清風徐徐,吹得頭上林葉沙沙作響,前方的瀑布嘩啦飛濺,身旁的小溪潺潺流過。
終於,她再次聽到了其他的聲音,不再只有她驚恐的心跳,她害怕的喘息。
還有的,是它沉重徐緩的呼吸。
她無法相信,她這麼壞、這麼狠,這樣折磨它,它竟然沒有咬掉她的頭,還安慰她。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著抖著,涕泗縱橫、哽咽啜泣,完全停不下來,但它一再舔著她的淚水,即便虛弱的喘息,依然一再安慰著她。
不停。
***
她哭腫了雙眼,但仍不忘繼續照料它。
她哭著用洗乾淨的黑箭砍下竹子,剖成一半,到小溪旁弄來乾淨的水給它喝,然後哭著洗乾淨自己臉上、身上和手腳的血跡,再哭著把外衣浸了水,替它擦拭身上的血水。
即便她用得很省,她的金創藥還是不夠塗抹全部的傷處,她直接到林子裡尋找可用的藥草,用石子搗成泥,再替它敷上;多虧她那愛賺錢的老爹,鳳凰樓什麼樣的鋪子都有插上一手,當然藥鋪子也沒少過,她從小在各家店舖子打混,久了什麼都懂得一點。
它在那之後,一直很安靜,幾乎像是睡著了,可她知道它沒有,它的耳朵會動,聆聽著聲音,它注意著週遭所有的動靜。
但依她所見,就算這山谷裡曾有任何其他動物,也早被剛剛那可怕的嚎叫怒咆給嚇跑了,她連鳥兒都沒看見一隻。
等到她將它清潔乾淨,確定每一處傷口都上了藥草,也不再滲血,一天已經過去,黑夜又再次降臨。
她坐在它身邊,感覺雙腿抖個不停,卻又同時硬得像石頭一般。
她應該要再生堆火的,她又開始看到鳥在飛了,那表示其他動物都會再回來,可她好累,她告訴自己只休息一下就好,坐一下就好,然後她就會去生那堆火。
她會去生火的,會確保它的安全,她會保護它,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它……
她緊緊抓握著那支鋒利的黑箭,一再一再告訴自己,可它身上好溫暖、好溫暖,而夜好冷,總是那麼冷,還未及思考,她已累到靠著那只巨大的野獸,聽著它徐緩規律的心跳,沉沉睡去。
第9章(1)
好似才一眨眼,天就亮了。
她在徐緩的微風中驚醒,一醒來就因為已經天亮而嚇了一跳。
陽光在林葉間閃爍,已日上三竿了。
她沒有生火,她以為她有,但其實沒有,身前的火堆,仍維持昨天下午的模樣,沒有任何不同。
她驚慌的轉頭查看它的狀況,它仍處於半昏迷的狀態,蚊蟲蒼蠅圍繞了過來,停在它的傷處,它會反射性的抽動那處的皮肉,它們會飛起來,但很快又再聚集。
她就是被這抽搐驚醒的,她伸手替它驅趕蚊蟲,重新生了火,然後再次拖著疲倦疼痛的身體離開它,走進山林裡,這次她除了療傷的藥草,還尋找可以驅蟲的藥草,並撿拾樹果,挖掘野生的山芋、竹筍、野菜。
又一次的,她拿竹筒餵它乾淨的水,它像是累極,連頭也沒抬,只張開半隻眼看她。
銀光不得已,只得伸手拉開它的嘴,把沁涼的水從它牙縫中倒進去,一邊注意它有沒有生氣的將收進肉掌裡的爪子伸出來。
它沒有,而且在發現她是要給它喝水,它把嘴張開一點,讓她方便倒水,它們滲了一些出來,但有大半都進到它嘴裡。
「沒事的……沒事的……」她摸著它的腦袋,告訴它。
之後,她又餵了它兩次水,然後把驅蟲的藥草扔進火裡,一邊重新替它清潔傷口、換了藥,然後煮食那些挖回來的食物和可以止痛化瘀的藥草,她盡力將它們煮到爛糊,弄成稀泥狀,放涼之後,再餵給它吃。
這一天,它一直處於半昏沉狀態,態度配合許多,她要它喝水,它就喝水,要它吃東西,它就吃東西。
大部分的時間,它都像是在睡覺。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聞到那食物的味道,它就不肯吃了,沒有多餘的力氣抗議,它只能皺起可怕的眉頭和鼻子,用那雙大眼瞪著她,只差沒直接嗤之以鼻了。
「我知道這不好吃,但你要知道,我沒有太多的工具,這裡不是家裡的廚房,我只有竹筒和這把箭,這些東西能吃你要偷笑了。」
她端著竹筒,碎念著。
它不聽,只緊閉雙唇,用鼻孔對她噴氣。
「你需要體力,而且裡面加的藥草可以讓你沒那麼痛,也好得快一點。」她回瞪著它,說:「把嘴巴張開。」
它的回應是把那顆碩大的腦袋轉開,擱到一旁地上。
她捧著那裝滿了食物的竹筒,走到那一頭坐下,傾身湊到它眼前說。
「把嘴巴張開。」
它擰著眉,慢慢的再次轉過頭去。
換做別的時候,她定要生氣了,可在差點失去它的現在,她擁有無比的耐心與毅力。
所以她再起身,走到它正前方,再坐下。
這個位置好多了,不管它將腦袋轉到左邊或右邊,她都可以把東西湊到它嘴邊,真不知道她剛剛為何沒想到,大概是因為她太累了,而且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