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把人送到硯書坊後,有點放不下地特別交代,「以後晚上像之前練酒那樣,到我家報到,直到你傷口完全復原為止。」到時,他手臂上也會留下像背部一樣醜陋的疤痕。想到這裡,她臉色一黯,心微微下沉。
顧硯津對自己的痛苦遭遇看得極淡,所以她永遠都無法想像,他曾經承受過怎樣的痛,才會讓他對自己的傷如此不在乎。而她,從見過他背部傷疤的那一刻起,就情不由己地為他心疼,有一種想把那礙眼的疤痕抹平的衝動。
「你在擔心我嗎?」顧硯津問轉身要離開的千乘迷冬。
他站在硯書坊後門的巷口,雙眼閃爍著熠熠光彩,望著在晨光薄霧中略顯朦朧的身影。
「你,不要想太多。」她僵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地回道。想到他夜闖慕府的緣由,她皺了下眉頭,回頭威脅地盯了他一眼,「不要再輕舉妄動。」免得下次腦袋直接被砍下了,到時候就算是神醫,也無法讓他活過來。
「嗯。」顧硯津頷首微笑。反正他知道迷冬為他擔心就好,這代表著他在迷冬心裡的份量越來越重了。
千乘迷冬離開之後,許久未見的千乘迷鳥就登門造訪,找到正在硯書坊二樓處理事務的顧硯津。
「硯津,新稿你看一下。」他把一大疊書稿堆在顧硯津面前,然後對著他擠眉弄眼,「一段時間不見,你和迷冬怎麼樣了?一
這段時間他忙著閉門寫新書,昨天出關,才聽聞慕希聖和公主大婚的事情,心中就有了疙瘩,不知道迷冬反應如何?
「朋友。」顧硯津淡淡地回答,一邊翻看著他的新作。
「哇,你竟然和迷冬成了朋友,沒有被她灌酒嗎?」千乘迷鳥不信,非常八卦地搬來椅子坐在顧硯津身邊,等著聽第一手消息。以他一杯倒的酒量,有這麼容易和迷皋、打成一片嗎?
「你覺得呢?」顧硯津模稜兩可地掃了他一眼,決定不提供多餘的訊息讓他嚼舌根,免得他又開始在他面前誹謗千乘迷冬。
「不管有沒有,我都覺得喜歡上迷冬那個怪物的你,也是怪物。」千乘迷鳥若有所思地搖頭晃腦,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的說:「那個,硯津,我問你,那個……」
「吞吞吐吐想問什麼?」顧硯津狐疑地看著他。這傢伙一向口無遮攔的,今天是怎麼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迷冬對慕希聖成親的反應如何?」反正他只是幸災樂禍地想知道迷冬受的打擊大不大啦!
「哼,沒想到你也會關心她啊!」顧硯津再掃千乘迷鳥一眼,頗有自信地道:「放心,有我在,她總有一天會忘記慕希聖的。」
是嗎?聽顧硯津所言,迷冬現在還是很在意慕希聖的吧?
「哦──」他拖了個長長的音,隨後有點不是滋味地嘮叨,「那個女人腦子有問題,只會虐待我,還不准我回家,沒想到你和她認識不久,她就開始接受你,好像和你很親近,真叫人火大……」
他這個哥哥在迷冬面前,真的太沒有威信了!
顧硯津不理會他的怨念,專心看稿,當瞄到熟悉的「迷冬姑娘」再次出場,他挑了下眉,冷聲道:「迷鳥,不准再用迷冬的名字了。」
他可不允許迷鳥繼續這樣「糟蹋」迷冬。
「不行!」千乘迷鳥一聽,激動地站起來,算起了他和妹妹的舊賬,「迷冬害得我有家歸不得,這筆賬,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所以他還會一直在書裡虐待迷冬出氣。
「除非你這本書不出。」顧硯津擺出精明的商人嘴臉,「你想我會繼續看著喜歡的人被你抹黑形象嗎?」
迷冬果然把顧硯津帶壞了,竟然也跟著開始欺負他,太過份了!
「硯津,你真是有異性沒人性!」千乘迷鳥哀怨叫道,大手拍向顧硯津,手掌正好落在他手臂的傷口上。
「啊──」他吃痛的倒吸一口氣,眉頭緊皺,隨即恢復常態,沒好氣地送千乘迷鳥一記白眼。「就這麼決定了。」
千乘迷鳥有點奇怪地點頭,瞅了瞅顧硯津,雖然滿腦子疑惑,不過還是回他的美人窩風流去了。
當他走出硯書坊,這才伸出手在鼻下嗅了嗅,聞出是血和藥混雜的腥味,他忍不住回頭望向二樓。顧硯津受傷了嗎?
***
當晚,顧硯津依約前往千乘酒莊,如練酒時一樣,夜宿西院客房中。
千乘迷冬一忙完酒莊內的事,就來給他換藥,看到被血染紅的紗布,她狠狠地瞪他,心底一陣火氣直衝腦門。「我不是要你小心傷口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才第一天耶,他就有本事把已止住血的傷口弄得「血流成河」!
他想把這隻手廢掉嗎?還是嫌她太閒,想把傷口撕開,再讓她從頭縫一遍啊?
「不小心被迷鳥碰到的。」迷鳥那一掌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傷口,不知道縫線有沒有被他拍斷?
「那只死鳥!」她低聲咒罵,小心翼翼地拆開紗布,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縫合的傷口斷了四五針線,裂開的部份已經被血糊住,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烈樣……唉,得重新縫一下。
果然。他心下歎氣,就見迷冬把傷口清理乾淨之後,毫不客氣地飛針引線,動作迅速彷彿在修補衣服被鉤壞的口子,在他痛得咧嘴的情況下,再度縫合好傷口。
她的狠勁讓他暗暗佩服,縫線和灌酒,一樣俐落。
「迷冬,謝謝你。」被當人肉衣服縫補的顧硯津,含笑向施針者道謝。
望著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酒香,他著迷地深吸一口氣。這醉人的香氣,聞多了真會上癮。
「真要謝我的話,就別讓我第一次行醫就失敗。」千乘迷冬冷哼,一邊動手纏繞著新紗布。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想讓她做白工嗎?
第一次行醫?
原來他又成了她的實驗品,真是榮幸。
這讓他想起,作為迷冬練酒計劃第一個實驗品的迷鳥,他們兄妹之間奇怪的心結,讓他忍不住提出疑惑,「迷冬,你和迷鳥到底有什麼恩怨?今天收到迷鳥的新稿,可憐的配角又是你哦!」
又毀她形象了!
「死花鳥,我這次非給他加三壺酒不可。」她氣呼呼道,手卻輕巧地在紗布上打個蝴蝶結。
「哼,我和他能有什麼恩怨啊?還不是他小心眼愛記恨,也不想想我都是為了他好嘛!知道他酒量差,就特地為他量身打造『酒神養成計劃』,誰料那只不知好歹的臭鳥半路落跑,害我前功盡棄,還得扛起家業!我都沒來得及和他算賬,他還好意思每次在書裡拿我開刀!」越說越火大,越想砍了那隻鳥來泡酒喝!
看來,迷冬對迷鳥也是滿肚子的怨念。
「那是因為迷鳥怪你害得他滴酒不沾。」顧硯津整整衣服,喝了一口她帶來的清茶,道出以前從好友口中問出的原因。
她害他滴酒不沾?真個大笑話!
「原來他在怪我這個啊?哈哈……」千乘迷冬突然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狂笑後,一臉鄙夷地掀哥哥的老底,「那是他沒用,沒完成我的『酒神養成計劃』,最後反而一看到酒就吐個天翻地覆,這樣子他哪敢碰酒啊!身為釀酒世家的繼承人,碰酒就吐,全天下有比他更丟臉的人嗎?」
明明是他自己沒本事,怎麼可以怪她呢?
原來是這樣。顧硯津的額頭冒出圓滾滾的冷汗一顆顆,終於明白千乘迷鳥對千乘迷冬咬牙切齒的原因了。
可憐的迷鳥,他敬獻十二萬分的同情。
想到今天迷鳥關心的問題,他問:「迷冬,你討厭迷鳥嗎?」
「當然,有這種哥哥很丟人的。」千乘迷冬古怪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你今天怎麼老問他的事情啊?」
「今天他問起你的事。」顧硯津頓了一下,在心裡思量了一番,才道:「因為慕希聖成親,他滿擔心你的。」
那隻鳥懂什麼啊?她的眼神一黯,倏地板起臉,霍地起身背對著顧硯津,聲音有點僵硬。「關他什麼事!」
為什麼要一再地提起慕希聖的事情?為什麼連那只不負責任的花鳥也要來攪和?
一聽見這名字,就彷彿在她假裝平靜的心湖投下一顆搗亂的石子。
瀰漫著藥味的客房,氣氛一下子冷凝。
桌上的燭火,燈芯燃燒著,細微的滋滋聲突然變得響亮。
窗外隨風擺動的樹影發出沙沙的聲音,使房內顯得更加寂靜。
顧硯津望著她好一會兒,浮綠如茶的綠衣,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幽深迷離,柔長的黑髮完全蓋住了她孤單的背,就像把她淹沒在黑影中一樣。每次她不願面對某件事情時,都會以背對來逃避,給他一個充滿疏離感的背影。
「唉。」顧硯津歎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抹瞭然,「迷冬,迷鳥只是關心你而已,而你,真的還放不下慕希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