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皆知金陵之秦淮河畔,風月無邊、熱鬧非凡。
花街柳巷裡,陣陣香風使人迷醉。茶寮酒肆間,山珍海味各色具備。街上行人個個衣著華貴,隨便踩著了哪個人,多半是官員或名門之後。
此時正是春分時節,金陵太陽在幾場大雪之後終於露臉了,街道於是喧鬧地湧出了一股鳥語花香的新鮮味兒。
每當這般晴明日,夫子廟前便會聚集大批江湖藝人於此露臉雜耍,每每總會引來大批人潮佇足觀看。
人群之間,一名小乞兒也趕起熱鬧,大搖大擺地朝著夫子廟前進。
小乞兒紮著髮辮,一張小臉髒污無比,身上穿著污黑皂色短襖,週身散逸著腐爛惡臭,不費吹灰之力地便讓旁人全都嫌惡地退避於三尺之外。
然則,若有人不小心多看了這名小乞兒一眼,免不了要瞠目結舌起來。
好一對絕色明眸!
小乞兒巴掌臉上一雙黑眸璀若琉璃,瑩澈剔亮得驚人,卻也古靈精怪得緊。
不過,多數人對於渾身發著惡臭的小乞兒面貌,自然不會想瞧得真切,小乞兒也就樂得輕鬆地到處東看西瞧。
小乞兒才走近夫子廟,便見東方不遠處,人群擠得水洩不通,一隻「華佗再世」黃旗於空中飛揚著。
小乞兒雙眼一亮,小小身影一溜煙地擠入人潮裡。
人潮擠得密,小乞兒原本也擠不進去,但大夥一瞧他渾身髒亂,紛紛掩鼻讓出一條空路,小乞兒就這麼一路順暢地擠進了最前方。
此時,人群間已自行圍出了一圓空地,空地上擺著一張麻色交椅,交椅上正坐著一名神情痛苦的方臉莊稼壯漢。
方臉壯漢一手捂著面頰,像似正在為牙疼所苦的模樣。
一名穿著黃色寬袍鼠相男子,口中喃喃有詞地抓起莊稼漢的下巴,拉開其嘴,煞有其事地左右端詳了一回。
「牙裡有蟲作怪,需得將蟲抓出來,再敷以百草製成之膏藥。七到十日後,疼痛必除。」鼠相神醫寬袖一揮,大聲說道。
「是啊、是啊!我上回牙疼得死去活來,也是這名華佗神醫給治好的。」人群裡一名身材圓胖的葛衣男子大聲喊道。
這麼神啊!小乞兒粉唇一咧,貝齒一亮,聽得津津有味。
「嘴巴打開。」神醫拿出一隻舌壓板,探入莊稼漢口中,瞇起眼睛搜尋著。
眾人屏息以待,小乞兒更是看得一雙水眸都瞇了起來。
「抓到了!」神醫大喝兩聲,左手拎起一尾小蟲,展示在眾人面前。
「唉啊,真抓到蟲了啊!」眾人驚呼出聲,紛紛擊掌叫好。
小乞兒一雙烏眸滴溜溜地轉著,卻是掩著嘴直偷笑。這種小玩意兒,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可是,我的牙還是痛啊。」莊稼漢苦著臉說道。
「我方才不是說了,抓出蟲後,得先塗一層膏藥。待得七到十日之後,方能痊癒嗎?」鼠面神醫下巴一揚,長袍飛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抓蟲要多少銀兩啊?」小乞兒瞪著圓滾大眼問道,口氣故意裝得十分敬畏。
「抓蟲不用銀兩。」神醫瞄小乞兒一眼,不耐煩地說道。
眾人間響起一陣稱讚之聲,直說神醫仁心仁術、天上神仙下凡來救世。
「抓蟲不用銀兩,那藥膏可要錢?貴嗎?」小乞兒繼續追問道,聲音清亮悅耳。
「神醫天下東奔西跑,這才攢聚這許多仙草靈藥。不花點銀子買,神醫餓了肚子,哪有法子救人濟世哪!」葛衣男子又跳出來說話了。
「想靠賣膏藥海撈一筆,就直說唄……何必誆騙自己是什麼濟世神醫呢?我瞧分明就是個江湖騙子嘛!」小乞兒笑得很燦爛,恍若說的不過是件芝麻綠豆小事。
一時之間,所有人目光全都集中到小乞兒身上。
「你說什麼」鼠相神醫神色一沉,氣急敗壞地出聲斥喝道:「臭乞丐!別在這裡亂說話。」
「可我分明瞧見你把蟲藏在舌壓板裡頭啊!」
小乞兒此言一出,眾聲喧嘩,所有人目光全停在那只舌壓板上。
坐在交椅上的莊稼漢聞言,虎背熊腰的身軀即刻起身逼近神醫。
「小孩子,胡言亂語,還不快滾!我的牙痛就是被神醫治好的,這可假不了。」葛衣男子往前一步,出聲幫腔。
「我瞧你是這個假神醫的『招子』,兩人合夥共謀好向眾人行騙吧。」小乞兒好整以暇地絞著一束髮辮繞在手裡玩著,接著還打了個哈欠。
「胡說八道!」葛衣男子臉色一變,賊目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後,很快地在嘴裡含了顆藥丸。
「呿——你還杵在那做啥?還不快快去搜搜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蟲。」小乞兒望了莊稼漢一眼,命令地說道。
莊稼漢沒去細想一個小乞兒怎麼斗膽命令他人,他就是依言上前一步,粗黑大掌一把扯住神醫衣領,將他整個人往上一抬。
「你可別亂來!」神醫急得大叫出聲,兩腳在空中晃動著。
「你若行得正,讓人搜搜身又有何妨呢。」小乞兒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褐色茶糖放到嘴裡。
神醫面孔一陣抽搐,朝人群裡看去一眼。
「唉呀,神醫面黑無光,明顯腎氣不足,還不快點把靈藥拿出來吃吃。」小乞兒嘴裡含著糖,呼嚕呼嚕地說著話。
「唉呀——我肚子痛啊!神醫救命啊!」葛衣男子突然躺在地上左翻右滾,口吐白沫了起來。
一時之間,眾人目光盡往那葛衣男子瞧去。
「你快點放開我,我先替他看病要緊,待我治了他的肚子疼,到時候你想怎麼搜身都由你。」神醫正氣凜然地說道。
如此仁心之舉,確有醫者仁心風範。莊稼漢於是鬆了手,群眾也紛紛點頭附和,讓出一條道路來。
「啊——你裝蟲的盒子掉了。」小乞兒突然朝著「神醫」喊道。
鼠面神醫驚恐地低頭碰觸著右邊腹部。
「哈哈哈——說你裝神弄鬼還不承認,這下露出馬腳了吧!」小乞兒笑得蹲在地上,聲音清脆地傳遍全場。
「小鬼找死!」方才倒在地上佯裝肚痛的葛衣男子,倏地跳起身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劍。
「要動刀動槍了嗎?我好怕啊!」小乞兒拍拍胸口,故意顫抖了兩下身子。
葛衣男子手裡長劍往前一擊,劍尖正要刺上小乞兒肩頭時,小乞兒已一溜煙地猛往人群裡鑽。
「哪裡跑!」葛衣男人一個箭步跨入人群間,長劍旋即迎擊而上。
刀劍無眼,摩肩擦踵群眾頓時一哄而散,一個個全都躲到不遠處,以便能夠繼續瞧著精采好戲。
「出人命了喔!」小乞兒叫得驚天動地,可卻無人出手相救。
小乞兒見狀,只得拚命地繼續往前跑著,輕功看來雖然不差,然而體力卻不怎麼樣,在奔跑了一陣子後,便氣喘吁吁地慢下腳步。
葛衣男子一見小乞兒慢下腳程,當下持劍一躍向上。劍尖一亮,抖了兩個劍花,眼見就要劃上小乞兒的後背……
忽而,空中飛過一柄小刀,擊開那柄長劍後,順勢射入葛衣男子的左邊肩膀。
「啊!」葛衣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滾,肩上短刀亮晃晃地引人注目。
小乞兒一看到那柄銀質小刀,兩道細細柳眉皺了起來。該死的,又被石影給抓到了!這回好不容易入城兩日都未被發現,可算是空前絕後了啊!
「石影,我個兒小,不愛仰著脖子找人,自個兒出來吧。」小乞兒朱寶寶認命地說道。
下一刻,一道灰白色高瘦身影自某處茶館二樓凌空而下,一個旋身便站到了小乞兒面前。
此時鼠面神醫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而身受刀傷的葛衣男子則被莊稼壯漢拎起,一路走向官府。
人潮霎時一哄而散,街道馬上冷清了不少。
「沒戲好唱了?」朱寶寶百般無聊地嚥下茶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茶梅含著。
「赫連主子已備好宴席,請您速回。」石影拱手為揖,亦男亦女的平淡面容,讓人瞧不見真實心緒。
「石影這回花了多長時間才找到我哪?」朱寶寶笑嘻嘻地湊近高了自己半顆頭的石影,一對黑瞳裡流動著靈黠光采。
「你昨日回府至紀姑娘房裡窺視時,石影便發現了。」石影說道,瓜子臉龐依舊無風無浪。
「唉呀,那大哥不是也早就知情了嗎?」朱寶寶一跺腳,檀口吐出梅核,烏目漆瞳儘是懊惱神色。
「石影今日方稟報了赫連主子。」
「好石影,就知道咱們交情不同。」朱寶寶神色大悅,重重一拍石影肩頭。
石影扯了下嘴角,談不上笑或不笑。
「大哥人在哪裡?我昨晚回宅子裡時,他屋子像是幾日沒人睡過了一般,又去找那野生巖茶了嗎?今年的斗茶,他是否又大獲全勝了呢……」朱寶寶有一堆問題想問,清脆嗓音恰如白玉互擊般地好不悅耳。
「寶兒。」
一聲溫和如春風的男子叫喚聲,教朱寶寶整個人驚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