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然。」喝完了粥,厲千魂把空碗遞出去。「再幫我盛一碗。」
「哇,你吃好快!」紫蘿衣趕緊囫圖吞下剩餘的粥,再接來他的空碗。「我也要,我至少能來上四、五碗!」
「以往我都只喝一碗,不過現在……」厲千魂若有所思地道。「或許我也能多來上兩碗吧!」
「臘八粥好喝嘛!」話落,紫蘿衣輕快的跑出房去。
是臘八粥好喝嗎?
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厲千魂問自己,再回答自己。
不,是因為有她。
在以往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此時此刻,多了一個她陪他喝臘八粥,起初他有點不習慣,然而說著聊著,一碗臘八粥很快就喝光了,他有點驚訝,往常這種甜食他總是吃不上半碗的,現在他卻還想再多吃一點,為什麼?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或許他以為自己還不習慣身邊多了一個人了,但其實他早已融入這種感覺之中了,因為從新婚第一夜起,他就不只一個人了。
雖然她天天都在追殺他,但她始終是他的妻子;雖然他獨自睡在書房裡的臥榻上,但他知道他的妻子就睡在他的寢室裡;雖然他們根本見不到面,但他時時刻刻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他不能不時刻提高警覺以避開她的追殺,一察覺到她的靠近,他就得立刻避走,他從未這樣須臾片刻不曾忘懷過一個人。
還有蘭嫂、莊紹飛、孟羽和馬場裡其他人,他們也時不時的提到她,說她進餐像在決鬥,說她吃麵食吃厭了,說她原想嫁個讀書人,說她每日都在汗馬廄工作大半天,說她也會馴馬,說她……
從新婚第一日開始,他的生命中就多了一個她——他的妻子,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第五章
自新婚第一夜起,厲千魂就睡在書房裡,直到他受傷,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寢室去養傷,待他痊癒之後,由於紫蘿衣並沒有驅趕他,他也就繼續睡在寢室裡,畢竟他們是夫妻,夫妻本就該睡在一起。
然而他們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他卻連根頭髮都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太靠近她,唯恐勾起她「那一夜」的醜陋回憶,總是他睡在床的最裡面,而她睡在床的外沿,好讓她隨時可以落跑。
可沒想到他這樣小心翼翼的避開她,她卻反而主動爬上他的身,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說她也要「玷污」他的「清白」,因為……
「你一次,我一次,這才公平,對吧?可是我不懂該怎麼做,你得教我喔!」
「……」他應不應該告訴她,他的清白早八百年前就送給桃紅院的女人了?
無論如何,從那一夜開始,他們總算開始正常的夫妻關係——睡在同一張床鋪上,而且每天晚上不是他來玷污她的清白,就是她去玷污他的清白。
反正大家的清白都被玷污了,就一起來玷污個徹底吧!
「可惡,又下雪了!」紫蘿衣咕噥著關上窗,回到床上。
正月裡,三晉人每天都在過大年,從初一開始,吃過了麵條和餃子一起煮的銀線纏元寶後,大家就成群結伴出門去看社火武高蹺,還有抬棍背棍、跑早船抬花轎等,天天熱鬧得不得了,直到元宵時再掀起另一場高潮。
三晉人特別喜歡鬧元宵。
「起來了,老大,起來了啦!」爬在厲千魂身上,紫蘿衣卯起來又推又拉又扯又揣,「你說要帶人家上太原去看熱鬧的,快起來了啦!」突然,她寒寒地打了個哆嗦,連忙再鑽回被窩縮進厲千魂懷裡。「該死的可真冷啊!」
厲千魂拉開一條眼縫瞥她一下,環臂抱緊她,闔眸又睡了。
「喂喂喂,醒了啦!」紫蘿衣用手指頭硬撐開他的眼皮。「去太原啦,都跟孟羽他們約好了說!」
厲千魂輕歎,睜眼,往下凝住懷裡的小妻子,天氣愈冷,她躲在他懷裡的機會就愈多,因為她是南方人,還不習慣晉北的冬天,朔風呼號,大雪紛飛,下過了雪又結冰,一個不小心就會凍掉她的鼻子。
「這麼冷的天,你真要出門?」
「早說好了不是?大不了穿厚一點嘛!」
「好吧!」
於是,兩人先後下床穿上厚厚的衣物,然後厲千魂到廚房去。
「我做早膳,你去燒旺火。」
過年期間他們的膳食得自理,但紫蘿衣對廚房裡的活兒一竅不通,只好由厲千魂負責煮食,而紫蘿衣則到屋前去「燒旺火」,象徵新的一年愈過愈旺。
「又是割湯麵!」
「我只會煮這,還有刀削面。」
紫蘿衣差點脫口抱怨丈夫太差勁,不過轉眼一想,她哪有資格抱怨,該下廚的不是她嗎?
當下,她決心要學會廚房裡的活兒。
過去是跟嘲笑她的人賭氣,她才不肯學,其實她也希望隨時都能夠自己愛吃什麼就煮什麼來吃,所以八歲那時候才會想學臘八粥,就算廚房裡的活兒不簡單,那更好,她生性好強,愈困難的東西愈有挑戰性,征服起來才有成就感。
但前提是,必須是動態的活兒,干廚房裡的工作得動來動去,她可以捲起袖子來挑戰;可若是靜態的活兒,再有挑戰性的東西她也不會去嘗試。
譬如女紅或寫字,得坐在那邊坐到屁股發麻,她才不幹!
總之,只要是動態的工作,再苦再累她也不會抱怨半個字,相反的,還會做很愉快;但若是靜態的工作,謝了,她讓賢,讓別人去稱王道霸吧!
「大嫂,不是要去太原嗎,你們還在那裡混什麼?」
「誰跟你混,沒看到我在吃麵嗎?」紫蘿衣大口大口塞完面,也不等厲千魂把湯喝完,拖著人就走。「孟羽,你妹妹也要去呀?」
「我兩個妹妹都要去,還有紹飛他表弟、表妹。」
「好極了,這才夠熱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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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要快活,唱大戲,鬧紅火」,這是太原人過元宵的習俗,鑼鼓、秧歌、架子火、要獅子、舞龍燈、高蹺、早船、背棍、鐵棍、啞老背妻等,把過節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不過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九曲黃河陣」,三百六十五根桿子布成九個彎曲的小陣,游陣者必須不走重路,一根桿子也不剩地轉完全陣,如果誤入迷途陷入陣中,就必須從頭再來過。
「快,我們去過陣!」
紫蘿衣從沒玩過這種陣,興奮得不得了,拉著孟羽的妹妹和莊紹飛的表弟妹就一頭鑽進陣裡頭去了,男人們只好在陣外等候她們。
「其實大嫂還相當孩子氣嘛!」莊紹飛咕噥。
「她才十九歲。」小他十歲,在他看來,還是個孩子。
「我表姊十八歲就做娘啦!」
「說到這,老大,」孟羽擠眉弄眼的岔進來。「你不會還不敢碰大嫂吧?」
厲千魂望住那一根根的竿子,目不斜視。「不關你的事。」
孟羽唉了一聲。「是不關我的事,但我是要幫你呀,老大!」
「幫我什麼?」
「老大先回答我到底碰過大嫂沒有,待會兒就知道了。」
「……有。」
「大嫂沒有拒絕?」
「……第一回是她先找我的。」
孟羽雙眸一亮,「真的?」一把推開莊紹飛湊過來偷聽的腦袋。「太好了,想必是大嫂知道老大你不敢碰她,因此才用那種方式讓老大你明白她已經不介意當初那件事,所以老大你隨時可以上,不,要她了。」
厲千魂不太友善地橫他一眼。「你究竟想說什麼?」
孟羽擺了一個「等等」的手勢。「我還沒問完呢!」
厲千魂下顎緊了一下。「你還想問什麼?」
「想問老大你……」孟羽壓低聲音。「在大嫂找過你之後,老大你常主動去碰大嫂嗎?」
厲千魂眼一瞇,臉拉長了,像他養的四腳畜生。
孟羽連忙一手做投降狀,一手又推開莊紹飛的腦袋。「別生氣、別生氣,老大,我不是要調侃你,雖然聽起來好像是,但我真是有我的用意的!」
厲千魂瞇著眼注視孟羽好半晌後,方才又轉回眸子去瞪柱子。
「常。」
「那麼老大你並不討厭大嫂囉?」
「為何要討厭她?她只是個性強悍又急躁了點兒,並不算是任性,也不會不講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要講理,倘若她是對的,她就理直氣壯得無論如何不肯退讓半步,但只要她發現原來自己是錯的,即便要她跪下來磕頭道歉,她也毫不猶豫,我欣賞她這種性子……」
這是他自己的親妹妹給他的教訓,他真是厭惡極了那種以為自己是女人就可以任性的使詐、使壞使性子,耍奸耍滑耍賴皮,不講理又想佔盡所有便宜的女人。
而紫蘿衣恰好相反,無論是個性、脾氣、想法或行為,她都偏向率直爽朗的男孩子,直來直往不喜歡使計耍詐,只要受得了她的強悍和急躁,她會是一個最「安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