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吧?阿榮嬸的蘿蔔糕可以拿金牌。」
他沒甩她的自誇,逕自把豆漿拿過來,仰頭大口喝,豪邁的咧。
「是不是很棒,我有幫忙磨黃豆哦。」
磨個豆子也能驕傲?他皺眉,下床、進浴室,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蔣昊出來時已經換好衣服,她連忙迎上去,笑問:「還累嗎?如果太累的話,我打電話給瑩青姊,說今天不過去了,你再多睡一下。」
「都被你吵醒,還睡什麼。」他的口氣不善。
「那……氣也醒、不氣也醒,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的小指頭勾上他的小指頭,想甩掉,卻發現,她不知道趁他不注意時勾過多少次,害得他的手,在不知不覺間習慣她的溫度了。
他不語。
她笑味咪的說:「送你禮物。」她從包包裡拿出一朵花,遞到他眼前。
「這是什麼花?」
她依然笑得陽光璀璨。「罌粟花,它的花語是『多謝』,謝謝你讓阿旺伯留下來,謝謝你放棄找怪手鏟掉葡萄園的壞念頭。」
「我哪天改變主意,照樣要鏟。」他嘴硬。
她笑笑,從小指勾到中指,三根手指頭勾住三根手指頭,勾啊勾,勾住他的暢意、勾住她的舒心。
她喜歡他,越來越多。
「豐收女神的女兒叫做Persephone,長得非常漂亮,豐收女神很疼愛她,慢慢地Persephone長大了,有一天她被水仙花香吸引到冥界,冥界之王見到她,立刻瘋狂愛上她,於是將Persephone劫走。
「失去女兒,傷心的豐收女神再也沒有力氣管理大地,她每天喝著罌粟的麻醉汁液來減輕自己的哀痛。因此,大地荒蕪,神祇再也享受不到祭品,於是天帝親自要求冥王放Persephone回到母親身邊。冥王不敢違抗,就讓Persephone吃下一粒冥界的石榴子,她便不能完全脫離冥界。
「從此以後,Persephone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和母親豐收之神在一起,那時,大地春暖花開、萬物滋長,而四分之一的時間回冥界,這時,冰雪就會封住大地、萬物不生,就是人間的冬天。」
蔣昊發覺,自己聽她的故事聽入神。瘋了他,不過是無聊的神話故事,怎會聽得津津有味?
「怎樣?」見他半天不說話,杜絹問。
「什麼怎樣?」
「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
「身為豐收之神,為感情放棄責任,太扯。」
「阿昊覺得,責任很重要嗎?」
「不要問我沒大腦的問題。」
她大笑。「我才覺得冥王沒大腦呢,愛上不愛自己的女子已經夠慘,還不懂得放手讓人家自由,硬用一顆石榴子把人留在身邊,做什麼嘛。」
「你怎麼知道Persephone不愛冥王?」話出口,蔣昊後悔。幹麼問啊,沒事把故事聽得那麼仔細做什麼。
「如果Persephone愛他,她會好好跟母親說,請她不要傷心,因為能碰上愛情,是女人最美麗的幸運。」
他是先喜歡聽故事才喜歡上她的嗎?蔣昊不確定,他確定的是她指頭間的溫度,暖暖的,總能把人心烘得熱呼呼。
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阿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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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杜絹幾乎沒睡,心底有股不安在蠢蠢欲動。
患了結婚恐懼症?
怎麼可能,她是個對婚姻沒有高度期望的女人,不過按部就班,把人生該做的事慢慢完成而已,她總相信,過得好、過得不好,決定權在自己。
這樣一個對丈夫沒有期待的女生,怎麼會罹患婚姻恐懼症?
不合邏輯。
所以,是預感嘍?!她預感蔣譽會臨陣脫逃,預感自己會不上不下,被卡在這邊?
苦笑,她益發相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昨天她接到舅媽的電話,罵她沒心肝,結婚這麼大的事,居然沒通知他們。舅媽說:「你爸媽不在了,我和你舅舅、堂哥,就是你的娘家,你怎麼可以結婚也不說?!」
她想說的。
本來,她和蔣譽打算辦個簡單的公證結婚,會請舅舅和阿榮伯全家上台北,辦一桌,讓彼此家人互相認識。
沒想到,婚禮從簡單的公證搞到這麼大,連攝影組都出現了,更沒想到,蔣家人為婚禮弄出希臘五日游,招待與會來賓。
舅舅、舅媽那麼忙,小鎮上的人生病全靠他們,媽媽喪禮那天,他們也只休假半天,早上辦完喪事,下午就換上醫師袍,繼續行醫助人。他們是救難菩薩,鎮民連半天都少不了他們。
這種情況下,她怎麼敢讓舅舅、舅媽為了她放五天長假?
在徵得蔣譽的同意之後,她告訴舅媽,婚禮過後會帶他回家,把丈夫介紹給他們。那時,她很感激蔣譽,願意為了讓她的親人安心,走一趟鄉下老家。
沒想到現下計劃大亂,她不確定對自己不友善的蔣昊,肯不肯為她做這件事?
唉,不管他做不做,明天她肯定又要接電話了。
「為什麼新郎換人?」舅媽會這樣問。
「他們蔣家太看不起人了!」阿榮伯會跳腳。
而阿凱一定會心疼地說:「你回來吧,有什麼委屈,我來替你擋……」
阿凱,她一輩子的哥哥,替她擋委屈,永遠不手軟。
蔣昊……她想起他的眉眼,似曾相識在胸口處熨貼,他們真的不常見面,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對他,老有熟悉的感覺?
不管,反正婚禮過後,她還是回自己的小套房,還是照常上班下班,這個婚禮只是個幌子,不必太在意。
閉上眼睛,她想休息,晚上還有一場表演秀,她得演出充滿幸福快樂的新娘。
說到這個,蔣焎真的厲害,他不只是個好導演,還是個了不起的編劇。
他告訴媒體和賓客,她是蔣昊的初戀情人,他們真心相愛但造化弄人,那年陰錯陽差分手,多年後再聚,竟發現昔日女友變成弟弟的未婚妻。
蔣焎說,為了蔣譽,她和蔣昊決定埋葬過去,但蔣譽還是發現他們的故事,在婚禮進行前最後一刻,忍痛退出未婚妻和哥哥之間。
是不是很扯?這麼瞎的故事都編得出來,更扯的是,居然有人為蔣譽的犧牲、為他們的愛情圓滿而感動。
偶像劇氾濫的年代,不真實的愛情透過說嘴,竟成浪漫。
唉,別再想了,先睡覺。
她閉上眼睛,三十分鐘過去,仍然沒入睡,蔣昊的話在她腦袋中央晃,他的眼神、他的冷淡,扎得她無法入睡。
她索性下床,在行李裡找到安眠藥,倒杯開水,和藥仰頭吞下。
她有吞安眠藥入睡的習慣,很多年了,幾乎是從母親去世之後就開始吃藥,是為了母親的驟逝感到難過嗎?也許。
她已經忘記母親死後,自己是如何走過那段哀傷,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得太多,她不願回想。
但深夜,母親哀愁的眼睛總是跳進她的夢裡,還有一些串不起來的場景擾亂她的心,她嚴重失眠、體重迅速滑落,她經常性發呆、經常性喃喃自語,說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她不曉得在那種情況下,怎麼還能進考場,考上公立大學?
是她的運氣太好吧。
舅媽很擔心,開了第一瓶安眠藥給她,從那個時候,她便依賴上藥物。
安眠藥開始發揮藥效。
模模糊糊地,她想起阿凱,他們坐在屋頂上,聽著遠處蛙鳴。阿凱問:「為什麼你不能愛上我?」他的聲音很哀怨,頭靠到她的肩膀上。她笑著推開他說:「你是好人,可是要求我愛上一個男人,太過分。」
她啊,是一個不相信愛情存在論的女生。
然後,她想起阿旺伯的葡萄園。
議員把別墅賣掉了,葡萄被連根拔起,未熟的綠色葡萄,一串串被扔在泥地上。她看見阿旺伯哭紅了雙眼,深刻的皺紋裡有著滿滿的依戀,那些葡萄是他的孩子,他盡了心、用了愛澆灌成形的啊。
她摟住阿旺伯的肩膀,陪他一起哭,輕聲問他,「阿旺伯,你肯不肯為我種葡萄?」
現在,她們家很多休耕的土地上,種滿葡萄,阿榮伯和阿榮嬸釀葡萄酒的技術越來越好,濃郁的酒香、濃郁的家鄉味道……
家鄉人、家鄉事,一幕幕跳上她的心,伴隨她走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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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昊進屋時,快接近三點了,父母親要他進來和杜絹談談,不管她有什麼條件或打算,都可以提出來。
所以他進屋了,來和她談談。
的確,他們有很多事該談。
比如,她為什麼假裝不認識他?她打算要進行什麼樣的報仇計劃?她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做到什麼田地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