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決定一有空就去找丹恩,必要時揍也要揍得他說出實情。
懷著那令人愉快的期望,昂士伍公爵終於在不知不覺中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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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維爾不必去找丹恩。下午三點左右,一從亞契口中得知公爵夫婦已經起床,丹恩立刻抵達把維爾帶去私人餐室,讓兩位夫人在丹恩的房間享用遲到的早餐。
「潔絲快爆炸了,」丹恩在他們下樓時說。「她一定要和我表妹私下密談,分享她折磨丈夫的經驗。博迪帶樸小姐去樸茨茅斯路買一些我的夫人堅持你的夫人一定得有的服飾,所以他不會在我們用餐時煩我們。潔絲和我會帶他們兩個一起回艾思特莊。你需要整頓你的家來容納一個妻子,你不會想要博迪在附近煩你。我也不想要博迪,但他不會太礙事,至少不會礙我的事。他會跟在樸小姐後面跑,難得他聰明地愛上了全宇宙唯一理解他的女子。」
維爾在樓梯上止步。「愛上?」他說。「你確定嗎?」
「當然不確定。我怎麼會知道?在我聽來或看來,他都跟平時一樣白癡。但潔絲向我保證,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樸小姐身上。」
他們繼續拾級而下。丹恩大聲計算著要贈與樸小姐多少錢,如果她願意憐憫博迪並嫁給他。維爾則只聽到「愛」在腦海裡迴響,很想知道丹恩夫人有沒有在別處看到同樣的徵兆。
「你異常安靜,」丹恩在他們就坐時說。「我們在一起整整五分鐘,你連半句挑釁的話都沒說。」
一個僕人在這時進來,他們點餐。僕人離開,維爾說:「關於莉緹,我要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斥我。」
「真巧,不管你要不要,我都打算說給你聽。」丹恩說。「我準備打得你不省人事,把你弄醒,再把不成人形的你扔在椅子上。處於那種海綿般的狀態,你一定聽得進我要告訴你的故事,甚至聽得進少許忠告。」
「有意思。我正打算用類似的方法對付你,如果你決定像平常那樣惹人生氣。」
「就這一次,我體恤你。」丹恩說。「你使我的表妹成為公爵夫人,恢復她在這世上應有的地位。此外,你娶她的動機即使不高尚,至少不完全卑鄙。你對她出身的不關心使我感動,昂士伍,真的。」他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你這輩子就這一次表現出的品味,使我感動並深感驚訝。她非常瀟灑,對不對?大部分的柏家人都這樣。要知道,她的相貌遺傳自她的外祖父。柏斐德和我父親小時候十分相像。但斐德在十七、八歲時得了天花而破相。這一定就是安怡拿她女兒與我父親、而不是她父親相比的原因。她一定不知道斐德曾經是柏家很俊美的人之一,我們還沒有發現安怡的畫像。但是,如果有畫像,潔絲一定會找到。她有找東西的驚人天賦。」
維爾知道丹恩夫人找到和逼丹恩留下的「東西」之一是,他的私生子道明。轉念至此,維爾腦海深處波濤洶湧,冰冷的海浪拍打著充滿被棄置之想法的遙遠海岸。
他把那種感覺稱為「飢餓」,因此不耐煩地望向門口。
「僕人到哪裡去了?」他說。「倒杯麥酒需要多久?」
「今天上午應付那些婚禮的賓客,使他們疲於奔命,」丹恩說。「或者該說是收拾屍體。中午我第一次下樓時,公共餐室裡簡直是屍橫遍地,勾起念牛津時的美好回憶。」
僕人在這時出現,身後跟著另一個僕人。沉重的托盤使他們步履蹣跚,雖然只是兩人份的餐飲,但是兩個客人都身材高大,胃口也大。
因此,僕人走後一會兒,丹恩才開始說故事。但他沒有用華麗的詞藻或感傷的文句來添枝加葉地慢慢敘述,而是照維爾希望的方式,照男人的方式直接講述:抓緊事實,井然有序,沒有離題地談到原因和最無益的但願。
但故事的內容就像維爾預料的那樣讓人不快,他的第一盤食物還沒有吃完,就已經倒盡胃口,因為他在那時聽到馬夏西監獄的事。
他推開盤子。「她只告訴我她妹妹死了,沒說經過,也沒提起債務人監獄。」
「柏家人天生不輕信他人,也很能保密,」丹恩說。「莉緹顯然也一樣。她只用一句『不希望往事被挖出來』來解釋對身世的守口如瓶。你知不知道她去了我的婚禮,就站在教堂台階上,卻始終沒有自我介紹?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以為我會在乎她母親的事?」他皺眉瞪著他的杯子。「我的母親和一個航運商私奔,我和達特穆爾頭號蕩婦生的孩子就住在我家。難道她以為我會覺得她高攀不上我們?」
「別問我,」維爾說。「我對她的想法一無所知。」
他皺眉瞪向維爾。「我很清楚你的興趣在別處,你娶她並不是為了她的頭腦,你不能想像她或任何女人有頭腦。聽我說,昂士伍,她們真的有。女人無時無刻不在動腦筋,如果你不想每次都被擊敗,我勸你趕快動動你遲鈍的腦筋,多瞭解你的妻子。我知道這有些困難,思考會破壞你脆弱的體質平衡。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就是想讓你容易些。我們男人必須團結在一起。」
「那麼言歸正傳,好嗎?」維爾說。「你剛剛埋葬了她的妹妹。」
丹恩從中斷的地方往下說,但對於莉緹因父親前往美國而投靠叔公夫婦後的生活,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一八一六年,她的父親遭人毆打成傷,最後傷重不治。因為他企圖和一個有錢的美國女孩私奔。但這一次,他們遭到追捕,女孩的兄弟救走她,私刑處置了葛約翰。
「我的表妹似乎隨葛士帝和葛愛菲旅遊海外,」丹恩說。「兩位老人家在去年秋天過世。我打聽到他們的一個僕人住在康瓦耳的馬拉遜鎮。收到你的結婚請柬時,我們正計劃南下找他。」丹恩拿起他的杯子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時,他的目光落在維爾的盤子上。「我會派賀德魯先生來倫敦見你的律師。希望你不會拒絕讓我對我的父親進行一點為時已晚的報復。為了使死者惱怒,我想要給莉緹嫁妝,賀德魯絕對會逼你簽署複雜和過分到足以使你的男性自尊尖叫的財產協議書。莉緹已經證明她能夠照顧自己,但我可以確定她不會反對讓子女的未來受到保障。」
「如果她反對,我會叫她去跟你吵。」維爾說。子女當然會有,他告訴自己,丹恩的要求只是習俗。嫁妝和財產協議可以俐落及合法地解決某些問題,為未來提供一定程度的物質保障。如果未來的其他層面令維爾困擾,如果他比平時更難以忘卻新的焦慮,那也只是目前礙於暈船狀態的內心所給予的暗示。但內心是丹恩看不到的。
「要我應戰,總得給我彈藥,」丹恩說。「我已經把你不知道的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來滿足我的好奇心。我聽過薩羅比對最近事件的說法,但似乎連他也不是全部都知道。我如坐針氈地想知道爬上梅蓮娜家的二樓這件事。薩羅比當時在那裡嗎?」
「說來話長。」維爾說。
「我再叫些麥酒。」丹恩說。
侍者應召而至,酒杯被重新斟滿,維爾從醋坊街開始講他的故事。他當然沒有和盤托出,只拿說出的事開玩笑,而在自以為聰明地開人玩笑後,被戲弄的反而是自己又有何妨?
他不是第一個盲目撞上婚姻的男人。就像丹恩說的,那就像在黑暗中走進一扇門。丹恩當然該知道,他也走進了那扇門。
正因為如此,丹恩可以毫無顧忌地嘲笑好友的錯誤、狼狽和挫敗,用「大笨蛋」這類的暱稱叫他。丹恩毫不留情,但他們對彼此向來毫不留情。他們總是彼此侮辱和拳腳相向,那是他們溝通的方式。那是他們表達感情和理解的方式。
由於那是他們一貫的相處模式,所以維爾很快就放鬆下來。不安就算沒有完全消失,也在他與好友談話的時間被遺忘。
由於太像往日時光,所以維爾未能瞭解滄海已經變桑田,也是情有可原。他不知道六個月的婚姻生活使丹恩變得更加瞭解自己,而且能輕易地把這敏銳的覺悟用在別人身上。
因此,丹恩侯爵很想揪住好友的領巾,抓他的頭去撞牆。但他壓下那個誘惑,就像他後來告訴妻子的:「他有莉緹,讓她自行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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