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博迪應該在同時離開,但他想心事想出了神,而在此刻喃喃自語:「不是查理二世,但與他有關。問題是,到底是什麼關係。」
一聲短促的女性尖叫打斷他的沉思。他抬頭看到一隻巨大的黑色獒犬拖著一個戴眼鏡的嬌小女子朝他衝過來。
女子拚命想使獒犬減速。但她等於想使奔竄的大象減速,博迪心想。由於她根本站不穩,所以他趨前幫忙。他抓住獒犬的項圈,它立刻轉身對他露出牙齒狺狺而吠。
博迪責備地注視它。「喂,我做了什麼使你想要咬掉我的頭?你還沒有吃早餐嗎?」
「嗚嗚。」獒犬發聲,朝女孩後退。
博迪小心翼翼地放開項圈。「啊,問題出在這兒,對不對?唔,我沒有要傷害她。我只是要告訴你,你拉得太用力,乖狗狗。」
獒犬暫停低吠,戒慎地注視他。
博迪用同樣的目光汪視獒犬,緩緩伸出戴手套的手。獒犬嗅嗅他的手,喃喃自語一番,然後坐了下來。
博迪的視線與女孩吃驚的目光在獒犬的頭頂上相會,在小小的鏡片後面是小巧的鼻子和大大的褐色眼睛。
「嘿,那天在醋坊街的就是你嘛!」博迪驚呼。「只是那時你沒有戴眼鏡。但願不是那個高個子女孩後來出了車禍,把你的眼球給撞散了。」
女孩凝視他片刻。「我有近視。」她說。「上次沒戴眼鏡是因為眼鏡壞了。葛小姐很好心,找人把它修理好了。」她停頓一下。「看來她救我時,你也在場。我覺得你看來有點面熟,但沒辦法確定。沒戴眼鏡會使所有的東西都有些模糊。」
「看來她收留你了。」博迪讚許地點頭。「說到魔鬼,魔鬼就到。我剛才還想起她。昨晚看到她使我想到某個人,可是一直想不出那個人是誰,但查理二世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但就是搞不懂為什麼。」
「查理二世?」女孩密切注視他。
「不是被砍頭的那個,而是下一個,倫敦大火時的那個。」
她又凝視片刻,然後說:「啊,英王查理二世。也許葛小姐很有威嚴。」
「汪。」獒犬叫道。
博迪心不在焉地拍拍它。
「這隻狗叫蘇珊。」女孩說。
博迪想起他的禮貌,開始自我介紹。他得知女孩名叫樸彤欣,葛小姐雇她為侍伴。
自我介紹過後,她把敏銳的目光轉向他背後的建築物。她皺起眉頭。「這地方不討人喜歡,對不對?」她說。
「我去過更舒服的地方。」博迪說。
但對那個和蕭道夫生下孩子的女孩來說,一定更不舒服——博迪昨晚就是這樣跟蕭道夫說的。
在昂士伍和葛小姐離去後,博迪把蕭道夫帶去酒館喝酒。「遭到女人伏擊會使人情緒不安。」博迪告訴他。
面對這同情的傾聽者,蕭道夫傾吐他的煩惱。但博迪在最後指出,不管有多麼討厭,事實還是事實,而事實就是,男人被指控是私生子的父親時必須調查清楚,對不對?
因此博迪在今天早晨陪同蕭道夫來到布萊德拘留所,在那裡鮑瑪俐指控的事實逐漸明確。又哭又鬧的結果是,蕭道夫說他會照顧瑪俐和傑民。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雖然許多人不會同意,但博迪確實有能力根據事實推斷事情。葛小姐昨晚為了鮑瑪俐而伏擊蕭道夫,現在她的侍伴樸小姐來到這裡。他的背後是瑪俐被關的布萊德拘留所。
「你該不曾碰巧來這裡保釋一個女孩和一個嬰兒吧?」他問。「如果那是葛小姐昨晚那麼激動的原因,那麼你可以告訴她,蕭道夫來把他們接走了。我跟他一起來的,他們三個大約在一刻鐘前離開——天哪,他這時候起來做什麼?」
女孩轉向博迪注視的方向。昂士伍公爵確實起床活動了,雖然亞契說他直到天亮才爛醉如泥地回來。
難怪公爵滿臉烏雲,博迪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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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女孩是誰,但維爾立刻就認出那只黑色獒犬。他本來會當場轉身就走,因為獒犬在這兒,葛氏蛇發女妖一定也在這兒。但獒犬目不轉睛地盯著維爾,露出牙齒,發出低沉的吠叫。維爾若在這時離開,會像是被它嚇跑的。
因此他繼續前進,鎮靜地注視著狺狺而吠的獒犬。在烏黑光亮的毛皮下有著結實的肌肉,它的體型就雌性來說實屬異常龐大。「看來它不是一窩小狗中最瘦小的那隻。」他說。「而且個性非常迷人。」
獒犬使勁拉扯皮帶。博迪抓住它的項圈。
「嗚嗚。」獒犬出聲。「嗚嗚。」
「跟它的主人一樣和藹可親。」維爾繼續批評。「對了,她不該把她的小狗交給一個顯然控制不了它的瘦小女孩。但那正是葛小姐典型的不負責任——」
「樸小姐,這位是昂士伍。」博迪打岔道。「昂士伍,這位是樸小姐。而這想把我的手臂扯到脫臼的是蘇珊。美好的早晨,對不對?樸小姐,讓我替你叫輛出租馬車,你可以回去把好消息告訴葛小姐。」
博迪拖著狺狺而吠的獒犬走開,樸小姐匆匆行個屈膝禮後跟著離開。不久後,女孩和狗都平安地上了出租馬車。
博迪回來時銳利地看維爾一眼。「我們找個地方喝杯酒,解解你的宿醉如何?」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昂士伍,你今天早上的氣色不太好。」
「亞契已經跟我說過了,謝謝。」維爾不悅地道。「要不是昨晚一直待在考克弗等你,我也不會被迫灌下一桶爛香檳,還被迫聽一群白癡叫我貝奧武夫。」(譯註:貝奧武夫在同名史詩中殺死巨妖戈蘭德。)
其實維爾是在那裡等蕭道夫,想替亞馬遜女戰士完成任務。
必須撫養私生子是莫家人用來取代十誡中「不可姦淫並貪戀別人妻子」的戒約。連不是莫家人,沒有良心可言,向來我行我素的丹恩,都乖乖撫養他的私生子。
看到瑪俐的字條後,蕭道夫應該說:「天啊,我好像又當父親了。非常感激你帶來這個消息,葛小姐。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布萊德拘留所把他們接出來。」
那麼葛氏匈奴王阿緹拉小姐就會扭著她傲慢的臀部離開,維爾就不會看到她,也不會和她糾纏,更不必在去她家的一路上可惱地一邊聽她冷嘲熱諷,一邊強迫自己不可以碰她。
但蕭道夫沒有做他該做的事,沒有出現在夸克弗俱樂部乖乖挨揍,因此十幾瓶香檳仍不足以沖走惱怒。
現在,好像唯恐維爾昨夜受到的折磨與刺激還不夠,或沒有因大清早起床而頭痛欲裂,文明導燈小姐將會得知他來到布萊德拘留所,並輕易猜出原因。她會以為她「又」贏了。
「我應該叫人轉告你不用等我。」博迪抱歉地說。「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因為你顯然有更愉快的事要忙。」
維爾嘎然止步,轉頭瞪視他。「愉快?和戈蘭德夫人?你瘋了嗎?」
博迪聳聳肩。「我覺得她很漂亮。」
維爾繼續步行。只有崔博迪才會以為昂士伍公爵帶著藍眼火龍匆匆離開是為了調情,他告訴自己。昨夜和維爾在一起的那些人,都不曾那樣想。他們認為——正確地認為——那就像和鱷魚上床一樣不智。
只不過主宰他生命的邪惡力量再度惡作劇,竟然讓她擁有修長性感的女性胴體,而不是駝背、起皺、有鱗的身體來搭配她的個性。
昨夜香檳一瓶接著一瓶喝時,他就是那樣告訴自己,回家後無法入眠時,他也那樣告訴自己。今天早晨在看見獒犬而心跳加速時,甚至在準備轉身避免遇見它的主人時,他也是那樣告訴自己。
幾分鐘前發現藍眼火龍不在附近而感到近似失望的遺憾時,他還是那樣告訴自己。
他再度那樣告訴自己,因為令人苦惱的感覺還留存在他背心前口袋的下方,而口袋裡就擺著她昨夜遺留的那一截鉛筆。
第四章
在這濕濕冷冷的夜晚進入藍鴞酒館就像墜入地獄。
維爾習慣擠滿喧鬧酒醉男人的旅店和酒館。
藍鴞酒館裡擠滿作家,他們的喧嘩聲是他前所未聞的。彷彿泰晤士河面的濃霧般瀰漫室內的煙霧,也是他前所未見的。酒館裡的每個顧客嘴裡都叼著煙斗或雪茄。
轉進通往包廂的走廊時,維爾有點期待看到跳躍的火焰和魔鬼用分趾蹄站在其中。
但維爾看到的身影應是凡人。兩個高瘦的年輕人在一盞燈下衝著對方的耳朵大叫,籠罩的煙霧使燈光變得昏暗灰黃。
更遠處的一扇門敞開著,門裡不時飄出一團團煙霧和震耳欲聾的笑聲。
隨著維爾靠近,笑聲逐漸變小,他在嘈雜聲中聽見有人大吼:「再一個!再來一個!」其他人隨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