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他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對小滿兒的感情早在一點一滴的相處間漸漸改變,由憐生愛,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兄妹之情,從前只是不知道除了兄妹之外,他們之間還可以存在什麼樣的關係,如今才發現有另一種全新的關係可以建立,卻為時已晚。
他不能奪人所愛,尤其是介入這兩個他照顧到大的人之間。
上官凌注視著他,「怎會?咱們明年夏天還要再見面的,再者咱們之間的情感,只要有一方不想斷,那麼就不可能失去聯繫。」他語帶暗示。
只要彧炎能察覺自己的感情,那他就退讓成全,反之,他就要和他完全斷絕聯繫,而眼前他清楚看見了彧炎的動搖,這該是意味著彧炎對小滿,不純粹只是手足之情吧?
只是打擊過大的李彧炎,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麼坐上馬車的,他沒有印象,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心是虛浮的,就連腳下也不踏實,讓他愈來愈搞不清楚,此時此刻真正重創他的,是父親的離世,還是這對表兄妹對他的傷害。
「對了,你要前往波羅,必定會經過交界的砂河,對吧?」
李彧炎緩緩轉過臉,瞧他扯起了窗幔,朝自己問,才恍惚地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繞道,往南繞道,就算會多花費一點時間,也請你務必繞道。」
「為什麼?」
「如果你信得過我,請你不要過問。」
李彧炎瞅著他半晌。「我沒有不信你的道理。」接著毫不猶豫地朝外喊,「褚善,繞南方官道。」
「咦?可是這樣是遠路,得要多費上兩天的路程——」
「照辦!」
「……喔。」褚善可憐兮兮地閉上嘴,不敢有異議。
坐在馬車內的李彧炎餘光瞥見擺放在馬車內的斗篷,想了下,將之從窗口遞給上官凌。
「小滿兒怕冷,這件斗篷是泰漠皇室的金絲貂裘所制,保暖性極佳,快入冬了,讓她穿上,別告訴她這是我給的。」他還記得她說,他不是她的哥哥,這句話至今想起,依舊教他痛得無以復加,彷彿他全心全意的疼愛全付諸流水一般。
諷刺的是,儘管如此,依舊無損他對她的憐惜,更荒唐的是,他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並不是想當她的哥哥,卻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
「……我買不起這斗篷。」
「隨便找個說辭搪塞。」
「這簡直是在強人所難。」上官凌苦笑。
李彧炎不管,又逕自交代,「我給小滿兒的金雕片,是李家商隊傳令用的火鳳令,如果發生什麼事,到李家旗下的商行捎下口訊,不管我人在哪裡,都會立刻趕回。」話落,他放下窗幔,讓馬車緩緩駛離這寧靜巷弄。
上官凌目送他離開後隨即進屋,走進內室。兩邊通道各通向一間房,他走向右邊,推開那扇沒栓上的門,明小滿就坐在桌前,狀似全神貫注地刻著手爐。
「小滿,彧炎走了。」
「……喔。」她低啞回聲,停下手邊的工作。
事實上,當她聽見馬車聲時,就再也無心工作,想見他又不敢見,只好強迫自己坐在桌前。
「這是彧炎送給你的斗篷。」他將斗篷擱在她的桌面。
瞅著斗篷,明小滿探手輕觸著柔軟細膩的銀灰貂毛,再摸摸那縫邊的精緻金色繡線,淚水忍不住湧上。
從小,他給她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不管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他都給得毫不猶豫,一心一意地疼寵她,真心視她為妹子,然而她卻用那麼可惡的方法回報他……
上官凌輕揉她的頭。「小滿,如果我的占卜沒有錯誤,彧炎的未來,不可限量。」
「凌至今所占卜的卦象,從未失過準頭,這代表哥哥未來必定是一方霸主。」
既是這樣,她更不能牽絆住他,只能藉著雕刻思念哥哥,想念他,從此以後,終其一生,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誰要她是個……不祥的玄人?
慘事一樁樁的發生,她不信都不行,為了不禍及他,她能做的,就是離他遠一點,把她的祝福雕進手爐裡,希望能有微薄的能力,願他洪福齊天。
「我想說的是,就算你在他身邊,他也不見得會發生禍事。」
「誰能保證不會呢?」她苦澀地笑著。「當年娘死時,大娘罵我不祥,我還不信,但這幾年下來,家裡再三出事,甚至禍延哥哥,讓他疲於奔命,事實就擺在面前,你還要我怎麼說服自己?」
玄人身上皆有月環印,長的地方不同,可她偏偏長在額面上。
後來,她才知道為何爹要在她額上刺下鳳凰圖騰,那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額面有個玄人特有的月環印,也才知道為何大娘如此討厭她,更明白了為何爹要將娘藏起,不讓人發現。
因為玄人不祥,玄人會招來災厄!
「那只是——」
「巧合嗎?」她滑落一滴淚。「凌,你要用巧合來欺騙自己嗎?你做得到,我辦不到。」
假設哥哥這些年沒遇到這些事,也許她還能欺騙自己,繼續待在哥哥身邊,但是現在連哥哥的爹爹都離世了……她再沒有勇氣待在他身邊,就算渴望,也必須強迫自己疏離。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因為己身而傷害到她最愛的人。
上官凌看著她,沉默不語。
第3章(1)
入冬的銜月城寒風泠冽,天色陰霾,卻甚少降雪,頂多是飄點牛毛細雨,和北方相比,算是相當暖和。
然而對明小滿而言,這樣的寒風,已經讓她在對領衫外頭又加了件蠶絲長襖以及黑兔毛斗篷,腳下還得穿著耐寒的毛靴了。
如此全副武裝,讓上門買丹藥的羅家娘子忍遏不住地掩嘴失笑。
明小滿把斗篷交領拉得高高的,掩住下巴和唇,幾乎只露出一雙圓潤的杏眼,眨呀眨地,把交領拉下來一點,只見彎彎菱唇可憐兮兮地扁起。
「羅大娘,你在笑什麼?」
羅家娘子只穿對襟繡花緞面襖,配著夏季的紗質羅裙,連坎肩都沒搭上,就連屋外走動的人也頂多是多添了件襖子,像明小滿穿得這麼「應景」的,沒半個。
「這什麼天候,你居然穿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銜月城下雪了呢!」羅家娘子笑得媚眼如絲。
「可我怕冷嘛。」一陣冷風刮進鋪子裡,她趕忙再將領子拉高。
「你呀,要叫上官公子替你補補身子。」羅家娘子走進鋪子,將她仔仔細細地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小滿,你今年幾歲了?」
「就快滿十八了。」她趕緊倒了杯熟茶遞上。
鋪子裡頭比起幾年前,多添了上等梨木桌椅,就連牆面都腎的粉刷,重新釘上多寶格。擺滿了各式雕屋和丹藥瓶。
而這裡頭的傢俱,都是李彧炎派人送來的,一逕霸道地給予,也不管他們到底要不要。
「都住在一起這麼久了,上官公子還沒打算迎娶你?」羅家娘子挑了張椅子坐下,細聲問。
明小滿黑白分明的杏眼轉啊轉的,飄向外頭擁擠的人潮。「我還不急。」為了不讓男女同住一事壞了她的名節,所以凌對外一律說兩人既是表兄妹,亦是未婚夫妻。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明小滿不解地看著她。
「你瞧起來就像不經人事,這張臉圓圓嫩嫩的,根本還像個丫頭。」羅家娘子說著,伸出手輕掐她的頰,被她那細嫩如豆腐的肌膚觸感給震住,忍不住多掐個兩下。「上官公子可真知道怎麼照顧你,把你養得白嫩極了。」
「……」她乾笑,好久沒被人掐臉了,一時還有些懷念。
「好了,上回上官公子賣的那種藥,再給我十天份吧。」
「十天份?」臉頰總算被放開,明小滿趕緊溜到多寶格前。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凌賣給她的是媚藥,一次買個十天份……她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未經人事的丫頭不懂個中銷魂滋味,但我那群姐妹淘可都愛極了呢。」
明小滿頓時粉顏漲紅。這媚藥是給男人吃的,此話意味著什麼,她就算再不濟也懂。摸摸鼻子,趕緊取出丹藥瓶,倒上十天份的藥丸,放進小瓶子交給她。
「這藥無色無味,改天偷偷把藥摻進飯菜裡,上官公子應該不會發現。」
羅家娘子將一錠銀子遞出時,順勢附在她耳邊低語。
「不用了、不用了!」她小臉漲紅,羞得不得了。
羅家娘子逗得開心了,正要走出店舖外,卻突地頓下腳步。
正要送客的明小滿察覺她的停頓,疑惑地抬眼望去,適巧對上一雙深沉難測的瞳眸,教她心口一窒。
李彧炎長髮束環,露出他褪盡青澀的俊魅五官,濃眉飛揚入鬢,立體的眉骨映襯得黑眸沉雋深邃,俊挺的懸丹鼻下是張稜角分明的唇。
他面白如玉,卻不帶書卷味,不沾半點爾雅溫煦,當他斂笑不語,垂斂長睫時,渾身進現的奪人氣勢,令人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