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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綠光

  第2章(1)

  當晚,明世遠前來帶回明小滿時,李旭淵便順口告知兒子將不再隨自己到處奔波,還盼他多加照顧。

  翌日,明夫人的女兒舉辦滿月酒會,李彧炎代替父親出席,送上一對鵝蛋大小的夜明珠,讓席上賓客莫不驚歎連連,給足了明夫人面子。

  從此以後,李彧炎只要一得閒,便到明府串門子,要不便是拎著明小滿帶著上宮凌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課。

  身為家中獨子,他長年陪同父親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個褚善最得他的欣賞,如今添了明小滿和上官凌,他儼然成了兄長,不僅負責照看兩人的瑣碎雜事,也能拉著他們一道玩捉迷藏,讓他過足了兄長的癮。

  也因為難得待在銜月城,今年他才終於有幸見到五年一回的辟邪典。

  辟邪典,是銜月城年終的最大慶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義。

  銜月城出南城門便可直通海灣商埠,傳說在百年前曾經發生過地動,引發海浪席捲村落,所以從那時開始,便舉行了辟邪典,以舞伶獻舞,人人戴上面具,過後便將面具丟棄,代表霉運除盡,再擺上豐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浪不再侵襲村落。

  然而這樣的祈福慶典,卻在近十年來有了改變,成了特別的求愛慶典。

  這一天,男男女女皆會戴上面具,男子會在此時找出心儀之人,對之求愛,女方要是願意接受,三天之後也會回報一支舞,以訴衷曲。

  在慶典開始之前,必定由舞宮攜教坊女伶開舞,而今年較為特殊的是,在南城門綵樓上獻舞的,就是明世遠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開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樓的明小滿直指著綵樓上的爹娘,興奮低呼。這些年下來,八歲的明小滿說起話已比同齡的孩子還要伶牙俐齒,就連身子骨都長肉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聲。

  他對舞藝興致缺缺,今天會來,純粹是被明小滿眼裡的兩泡淚給逼來的。

  如今,日漸黃昏,彩霞瑰麗濃艷,壯觀得如潑墨畫,紮了七層綵樓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擠滿人潮。

  突地,只聽見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聲響起,在綵樓上如人偶般的兩個人,突地舞動起來。

  明世遠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拋出,舞步款移,眸色威嚴冷肅,讓李彧炎微愣。

  他從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見粉味。再見女子身如無骨柳絮在他身旁團繞,隨著漸層而上的各色絲竹,舞姿漸野漸狂,他不禁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麼有一團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來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時候一樣,姑丈——」

  「小滿,別胡說,這是場人神共舞的戲碼,別擾人。」上官凌語氣平淡地制止,俊目卻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明小滿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麼,而李彧炎則是從頭到尾都被遠處兩人的舞姿吸引,從此對明世遠更加改觀。

  只是幾天之後,明小滿的生母突然病逝。

  明世遠悲慟欲死,瞬間蒼老了許多,而明小滿則變得沉默不愛說話,常常把自己藏起來。

  「小滿兒?小淘氣鬼,又要和哥哥玩捉迷藏了?」李彧炎一如往常地踏進明府,直往後院而去,沒話費太多工夫,便在假山的山洞裡頭找到了瑟縮在裡頭的女孩。

  明府後院並不小,能躲的地方不少,可他就是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裡。

  明小滿直瞅著他,圓圓的杏眼紅腫,紅濫小嘴緊抿著。

  「誰欺負你?」他神色一凜。

  這些年有他照顧,她變得豐腴許多,圓潤潤的臉蛋白裡透紅,煞是可愛,甚少再聽她喊冷喊餓,但近來,她卻常紅著眼眶,話也不肯多說。

  明小滿搖搖頭,過肩的黑潤長髮未束,身上穿著錦繡素綾。

  「想娘嗎?」他如此猜測。

  畢竟噩耗來得突然,如今棺還未下葬,就連上官凌都隨侍在明世遠身邊,就怕他的身子撐不住。

  她用力點點頭。

  李彧炎從懷裡取出紙袋,裡頭擱著幾塊像雪花般的玉蔥糖酥。「喏,想娘的時候,吃點糖酥,嘴巴甜,心裡就不哭了。」

  明小滿接過手,卻沒有吃,只是張著眼,任由淚水在眸底打轉。

  「不吃?」他想取出一塊糖酥哄她,卻瞥見她的手上戴了只極為特別的銀製手鏈。精巧的手鏈橫拉出兩條細鏈交套在指戒上,而兩條細鏈上頭則穿上一顆扁平、約小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寶石。

  她的手鏈戴在手上,指戒套在中指上,尚嫌寬鬆,黑色寶石剛好位於手背的位置,在黑暗中顯得分外剔亮。

  「這是爹爹給我的,說是娘留給我的遺物。」她一開口,細嫩童音竟痦咽得像被石礫磨過,一開口便像是泣血般的痛,難怪她始終不開口。

  李彧炎直瞅著她忍不住掉淚的面容,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真好,哥哥我可從沒自我娘手中拿到什麼,她在哥哥還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你可以拿手鏈思念,真好。」

  「咦?原來哥哥沒有娘?」明小滿驚詫極了。

  「你到我家裡,見過我家裡有娘嗎?」他瞇起眼,采手輕掐她粉嫩的頰。

  「偶、不、豬、到……」她的嘴被掐得歪斜,話說得模糊不清。

  她眼裡只有哥哥,哪裡會想到其他?

  「原來你都沒將我放在心上?」他耍狠地騰出另一隻手,硬是把她粉嫩嫩的頰往兩邊扯,指間是她粉膩柔潤的肌膚,教他掐得過癮極了。

  「偶、有、偶、有……」她掙扎,小手抓著他。「葛、格、痛……」

  「哥哥一點都不痛,反倒是痛快得很。」他笑得惡劣。

  「嗚嗚……」她好可憐,娘不見了,大娘罵她,哥哥還欺負她。

  見她兩泡淚滑下,他隨即鬆開手,將她抱入懷中。

  「想哭,就來找哥哥,別忍著,痛快哭出,心就不疼了。」

  明小滿聽了,不禁放聲嚎啕大哭。

  她好喜歡哥哥,因為哥哥待她最好,總會抱她,讓她不覺得冷,還會帶著她到處跑,寵她愛她,這樣的哥哥,就算一輩子都會掐她的臉也沒關係。

  暖意從他懷裡細細滲透,讓她眷戀,讓她不捨,可是往後她不能再依賴哥哥了,因為她……不值得。

  大娘說,娘會死是她害的,就跟凌的爹爹會死是凌害的道理一樣……大娘說,她要是再跟哥哥在一起,早晚有天也會害死他。

  她好喜歡哥哥,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決定……離哥哥遠一點。

  那日過後,李彧炎便很少有機會再見到明小滿。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些年事情特別多。

  先是商行的貨糧莫名著了火,讓他忙著四處調貨,就怕遲交給買主。沒多久,又傳出李家名下、位於東方青州的上百萬畝良田遇上百年難見的大旱,他趕往青州差人鑿井取水,一面又與掌管青州的傅氏州尹商談如何取河道灌溉,一耗就是大半年。

  不過,每年近年終之時,他必定會回銜月城,確定明小滿過得好不好,還帶回不少外地的名物,甚至贈與一塊他親手雕刻的李家火鳳令,但停頓不了幾天,便又得起程趕往他處。

  多虧這兩年的奔波,讓他自弱冠之年便養出了商場霸氣,與人交涉談判時,眸色氣度皆勝過在商場打滾數十年的大佬,加上他遇事處變不驚,沉著尋思對策的氣概,在在令人折服。

  幾年下來,李彧炎的名字,在射日皇朝裡已是聞名遐邇,加上李旭淵這些年也在鄰近幾個國家投資買賣礦產,如今正是收網之際,讓李家的財富與人脈更是大大攀升,堪稱射日首富,富可敵國了。

  可就在這當頭,卻傳出明世遠去世的消息。

  李彧炎聞訊趕回,就見明府門口的白幔隨風飄搖,讓他的心都涼了。

  踏進屋內,是震耳欲聾的哭聲。

  他走到靈堂前,在他最敬重的明叔叔靈前上了香,卻沒見著上官凌和明小滿,不由得問向哭哭啼啼的明夫人。

  「小滿兒呢?」

  「天曉得她上哪去了!她爹死了,她連一滴淚都沒掉,那沒良心的丫頭,我怎會知道她現在在哪?」

  李彧炎沉下濃眉,轉身就走,過了銜廊,便見後院的亭子裡,明小滿正緊抱著上官凌。

  這一幕沒來由的教他心頭一震,霎時冒出難解的惱意。

  惱什麼?他不由得自問。

  小滿兒怕冷,喜歡摟著他和凌,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況且小滿兒就像他的妹妹,凌就像他的弟弟,他倆又是表兄妹,兩人抱在一塊,許是凌在安慰她而已。

  他這麼解釋,然而心就是沉著,令他不快。

  「小滿兒、凌。」他走近,輕喚。

  兩人聞聲抬眼探來,這一幕又讓李彧炎心裡有股異樣蔓延,總覺得這情景就像那年的辟邪典,明叔叔和他的妾共舞那瞬間,男的俊魅,女的妖嬈……但再仔細一瞧,凌的面貌原本就柔魅逼人,然而小滿兒一張圓潤的小臉,卻完全打不上妖嬈兩字,只能算是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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