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半晌,才見到明小滿搭著及膝的貂裘斗篷,正身是銜月城特有的綁腿紗質舞褲,露出一截玉嫩小腿和潤白腳踝。
「怎麼連鞋都沒穿上?」他見了,立刻瞪向褚善。
「爺兒,這不是小的主意,是明小姐、呃不,是夫人堅持的。」他快快解釋。
李彧炎想起身。「小滿兒……」
「別動,我要跳了。」她急聲阻止他。「先讓褚善哥退下吧。」
「犯不著連鞋都沒穿吧。」他還在咕噥,使了個眼神,褚善隨即退到拱門外候著。
明小滿這才解下貂裘斗篷,底下露出的竟是那天在城主府穿的硬式抹胸。
抹胸以大紅為底,金繡牡丹,而舞褲則是紅霞紗點綴著金絲片,腰間還繫了條金玉鎖片,讓她在月光底下,襯得膚色更白。
他皺起眉,怕她冷,想要阻止,卻見她深吸口氣,軟聲唱道:「盼朝朝暮暮,廝守一世紅塵路……」
他突地頓住,呆呆看她輕移步伐,任身上的金玉鎖片發出清脆敲擊聲,猶如最天然的奏樂。
「願全心守護,為君踏進不歸路……」她吟唱著,柔軟身軀如葦在風中款擺,形如鳳凰,翩然飛揚,眸漾羞澀,唇勾喜悅。
李彧炎看得目不轉睛,想起這支舞是那年避邪典上,她娘親所跳的舞。
那是一支獻祭的舞,象徵著把自己當成貢品獻給海神,而如今,她是打算把自己獻給他了?
「癡魂追夢逐,攜手共度黃泉路……」明小滿徐步舞進涼亭,腰如蛇移胸如浪,玉臂張揚,十指如蔥,隨著舞步如幻輕捻,一會掩面遮唇,霎時伸臂探至他面前,眉梢眼底含羞帶怯,挾癡噙戀,「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來時路……」突地,她一個大旋身,動作輕如雀鳥離枝,翻身跪伏在他身邊。
久久,李彧炎都還回不了神,彷彿瞧見了天仙下凡的奇幻舞姿。
「……好痛。」突地,她低聲哀叫。
「小滿兒?」他趕緊將她拉起,發現她直搓著膝,馬上拉起她的綁腿寬褲一瞧,只見那白潤的膝上竟給跪出了淤痕。「傻瓜,你何必挑這種舞?」
他不捨地替她揉著,瞥見她玉嫩的手腕上還殘留著他那日縱慾,緊扣住她的血痕,眸色不由得一黯。
「這首歌和舞,可是我娘對我爹訴情時唱和跳的。」她扁起嘴,懷疑他根本沒仔細聽她唱了什麼。
她的歌聲並不好,就連舞藝也比不上小辰,然而她仍挑了這支歌舞,都是為了他。
「這不是辟邪典上獻祭的舞?」
「是啊,要不是愛極了,誰要獻上自己?」明小滿嬌嗔。「當年我娘本是不願嫁,不願生的,然而卻愛上了我爹,想替我爹傳承子嗣,才生下了我。」
「她為何不願生?」
「……不想再生下玄人後代,她不希望她受到的苦,也讓自己的孩子嘗到。」
那時聽娘說,未到銜月城之前,玄人受到諸多排擠,甚至會莫名被殺,在那些人眼裡,玄人比畜生還不如。
「你也是這麼想的?還是氣我……」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被歧視。」
「你的孩子亦是我的孩子,我會替我們的孩子打造一個沒有歧視的天下。」李彧炎深情地望著她,「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我要讓他成為一代霸主,看還有誰敢瞧不起他。」說罷,便想去親吻她柔嫩的頰。
可明小滿卻瑟縮地略別開臉。
「……你怕我碰你?」他的心頓時一痛。想起那晚,他便恨自己入骨,明明是自己最珍視的人,他卻偏偏用了最殘忍的手段傷害她。
明小滿羞怯地搖搖頭。
「不然呢?」長指在她圓圓的頰上輕撫。
她有著精緻的五官,水靈杏眼和秀挺的鼻與紅濫菱唇,使她具備了美人的條件,然而圓圓的小臉卻又使她顯得稚氣,像個瓷娃娃,教他愛憐。
「……會難為情。」她細聲說。
「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男女恩愛,會想要廝磨溫存是天經地義的。」他喃著,抱起她回座,輕吻她的頰、她的唇。
「那麼,改天你是不是也要回我一支舞?」
李彧炎微揚起眉,不解話題怎會轉得這麼快?
「我獻舞,你該回舞,這樣的話才是圓滿,不是嗎?」她邊說邊扁起粉嫩的唇。「多不公平,還得要女子先回舞示愛,往後定要改,改成男子先獻舞,再由女子決定要不要回舞。」
「這有什麼問題?改天我就回。」
她張大眼。「改天是什麼時候?」
「改天就是改天。」
他不懂舞韻,要他起舞,簡直是逼他去死。
明小滿挑起眉。「你該不會連舞都不會跳吧?我爹爹可是銜月城第一舞官,他的舞姿宇神俊朗,難怪我娘會愛慘了我爹。」
李彧炎這下可不服氣了。「明兒個我帶你上京,順便帶你去鎮金縣,讓你瞧瞧咱們射日的金礦,保證你愛慘了我。」
「這是什麼說法?」
「你知道,要開採一座金礦得要耗費多大的心神,你才會知道你未來的良人是眾人敬畏又膽寒的商皇。」他說著,開始朝她的弱點著手。「那裡頭有各式金條、金片、金塊、金磚,還有金匠雕刻的各式首飾。」
「真的?」說到雕飾,她雙眼立即發亮。
「到我房裡,聽我說說各地風情,你就會發現銜月城不過是一座小小商城。」
「那可不成,我答應凌今晚要跟他一聚。」她雖然一心嚮往,但仍沒忘了自己的好表哥。「凌今晚在客房住下,我要跟他聊些體己話。」說完,隨即從他腳上跳下,她搭起斗篷,一溜煙就跑了。
被拋下的李彧炎僵在原地,一陣惱意翻起。
「爺,要不要我想個法子,把上官公子趕出去?」被明小滿喚進來服侍的褚善很清楚主子的心思,話一出口,就是一針見血。
「……你認為我的心胸不寬大?」
「不是,爺只是一個善妒的人。」
褚善心細如髮,只可惜說話不懂拐彎,所以一說完,立即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殺氣,趕緊自動閉上嘴,乖乖往後退,直到主子看不見他為止。
可是心思單純的他還是很疑惑,主子為什麼要把氣出在他身上?
第6章(1)
銜月城南城門外的商埠停靠了不少船,其中以掛上金紅色鳳凰旗幟的李家船隻最為顯眼。
李家擁有自家的船宮,打造的船隻種類達十數種,不管是海航的十二桅鑽風船,抑或者是走漕運的四桅漕舫等等各式船隻都有。
而今,既是要上京,自然是走漕運,搭的就是有數間艙房的漕舫。
一早,當李彧炎帶著明小滿上船時,上官凌已經在船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上船,明小滿便被漕舫給吸引,到處東看西看,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反倒是李彧炎囑咐褚善幾句後,難掩訝色的走向站在船頭的他。
上官凌一頭檀髮束在肩下,玄色錦衫外搭了件沉藍半臂,冬陽底下,面如冠玉,爽朗俊秀中又帶著些許陰魅。
「我不能來嗎?」他笑著反問。
「來送行?」
「……彧炎,善妒的男人,嘴臉真不是普通醜陋啊。」倚著船欄,上官凌的笑容有點挑釁。「你要記住,搶到一個妻子,總要加上妻舅的,從此之後,你不是我兄弟,因為你成了我的妹婿,雖然有點差強人意,但既然小滿是這麼決定的,我也只能勉為其難接受。」
這番話是要讓李彧炎知道,他是要跟著他們北上,並不是來送行的,而他一出口就擺明要他送行就好,實在是心胸太狹窄。
「真是難為你了?」
「這不夠難為?沒了娘子,多了個妹婿,換作是你,你能接受?」上官凌始終噙笑,偏偏那抹笑就是很尖銳,帶著軟刺,不刻意扎人,卻又不讓人忘了痛。
揚起濃眉,李彧炎靠在他身旁的船欄,看著滿船跑來跑去,摸著船身雕刻的小女人,眸色變得溫柔而眷戀。
「這滋味,就像多年前我嘗到的一樣,現在全數還給你。」這兩天和小滿兒日夜相處,他已從她口中知道當初他倆對外說已定親,一來是為了杜絕外頭好奇的眼光,二來就是要讓他死心,事實上,他倆根本不曾相愛過,又也許該說,小滿兒對凌,是真的兄妹之情,但凌對小滿兒……
「早知道,那時候就不該要你繞道。」上官凌哼了聲。
李彧炎側睨他一眼。「好狠的心。」
「如果我夠狠,前兩天就不會揍你那一拳。」那一拳不落下,這人的自責就永遠不會消除,更不會發現五斗櫃裡的秘密。
他無法對彧炎狠,是因為他是除了爹娘以外,真正對他好的人,所以在愛情與手足之情間,他選擇了手足。
這樣一來,他更可以守護兩人。
「還真是多謝呢。」李彧炎撇唇,笑得很無力。
「要是咱們兩人互換,你想,你會怎麼做?」
「……我會殺了你。」一如他想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