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她沒事緊張個什麼勁兒啊?他來就來,還怕他不成!
雖然這麼想,但緊張感仍是有增無減,她戒備地瞪向門口,等著他的出現。
一個高大的黑影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映在門外的白色壁紙上。
接著,陳允瑞那張跟她記憶重疊的撲克臉出現了,只見他冰冰冷冷地朝田渠點了個頭,目光一偏,落到她身上,跟她四目相接。
乍見她的瞬間,陳允瑞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但他很快將這異樣的情緒壓下,沒讓任何人發現。
田佑雯一愣,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心底漾開……
在過去那十幾年的悲慘歲月中,即使他常出沒在她左右,迷昏她身旁那些無知的女同學們,即使他是她幾乎天天見到的人,但她最常看到的,還是他面無表情的側臉,要不然就是他冷漠的背影。
像這樣超過好幾秒的對望,可從來沒有過。
她一直以為他的顏面神經是失調敗壞了,所以沒有辦法做出任何表情,但現下對上了,才赫然發現他的眼睛除了冰冷外,還有嚇人的霸氣,像是一把足以將一切焚燒殆盡的火。
但她的震懾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他微微垂下眼,安分地站好,一副盡職的保鑣模樣。
但她卻因此移不開目光了,壓根沒注意到爺爺已經開始向陳允瑞精神訓話。
她細細地打量他,從那剛硬的臉部輪廓、充滿英氣的眉,看到他一身俐落帥氣的黑色系簡單打扮,原來他還挺好看的嘛……
喂!等等,她花癡啊?這般誇他做啥?呿!真是的!
「好啦,我的寶貝孫女就交給你了,你給我當心點啊!」田渠一臉凶狠地訓完話後,拍拍屁股,準備到廚房偷吃點心去也!
嘿嘿,佑雯要離開家了,雖然很令人難過,不過往好處想想,以後不會有人再限制他每天吃甜食的份量、拿糖尿病的種種可怕來威脅他,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吃一堆點心了!
田渠關上房門離去之後,書房只剩下田佑雯和陳允瑞兩個人,瞬間的寂靜有些恐怖。
幾秒後,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對望了眼。
這讓田佑雯心頭又是一震,一種奇怪的感覺浮起,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她輕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地緩緩別開了視線,很自然的走到書桌旁,假意整理老頭子散亂的期刊雜誌。
藉由眼角餘光,她可以感受到陳允瑞的目光一直牢牢跟在她身上,讓她渾身泛起一陣不自在。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看著他那副沒什麼特別情緒的表情,有些無奈,決定先打破沉默開口。「那……你接下來要住哪?」
他既然要跟著她從南部搬到中部去,總應該找好住所了吧?
她又低下頭,繼續在書桌上摸東摸西,等著他的答案。
怎麼還不回答啊?感覺……還真有點彆扭,但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相處」,總該以「開口對談」做為起步吧?
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書房裡仍是寂靜無聲。
田佑雯終於疑惑地揚起眉,抬頭瞧他,赫然發現他那張冷臉仍是沒有情緒的望著她,像是不確定她在跟他說話、或是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似的,只是冷冷地、無言地、眼睛眨也沒眨地盯著她瞧。
她不悅地皺起眉,下眼皮微微抽搐著,為他的莫名其妙感到惱怒。
正當她一把火燒起來、就要破口大罵的時候,他開口了。
「你隔壁。」
這什麼態度啊?「這麼簡單的答案,你想那麼久做啥?」她嘴型扭曲,凶巴巴嘮叨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他又不說話了,繼續凝視著她好半晌。
不是挑釁,只是單純地望著她,陳允瑞就這樣望著她的臉由青變白,再由白變紅,十五秒鐘後,金口再開,發出十分精簡的一聲——
「喔。」
砰!轟嘎——
田佑雯瞬間抓狂大叫。「你『喔』什麼『喔』啊!你雷龍喔?反應那麼慢,智商到底多少啊?!」
「一百三十五。」陳允瑞根據之前在集團內部測驗的結果,十分誠實的回答,語氣中有著察覺不出的笑意,覺得這樣的對話非常有趣。
「我沒叫你回答!」田佑雯生氣地繞過他,走出書房,往樓上走去,邊走還邊念。「你最惹人厭的就是這點,老是擺著一副死人臉,一點表情都沒有,別人跟你示好也不給人家面子,真是悶死了!」
「要開窗戶嗎?」後頭那個始終沉默、任罵任損的人類請示道。
「我是說你悶!」她氣炸了,轉頭大聲罵他,卻險些撞進他懷裡。
「小心——」陳允瑞立刻伸手扶住她的雙肩。
她瞬開甩開他的手,將他推開。「不要靠我這麼近!豬尾巴的!我真是衰到家了,同班十三年還不夠,現在還得隨時黏在一起!」
陳允瑞微微揚起眉,但不是不悅,他眼中稍稍透漏出一絲興味。
敢這樣大聲數落他的人,這世上可能只有她了。
田佑雯一邊走著,一邊碎碎念,在心中哀號。
她後悔了!才五分鐘不到她就後悔了!都怪當時自己頭昏腦脹,判斷力太差,竟然就這麼答應了老頭!
她走進房間,在床上頹敗地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站在她前方五步遠的他,忍不住又問問題了。「你不會排斥嗎?我可不是什麼討人喜歡、溫柔可人、家教良好的千金小姐,我是流氓的孫女耶!粗魯又沒教養,全身上下缺點一大堆,很難伺候的!」
她恐嚇他,希望他知難而退。
沒想到他這次進步了,想了兩秒鐘後,盯著她,像是要強調什麼似的,用那低沉充滿磁性的嗓聲回答。「我不這樣覺得。」
「哼。」她才不相信,但是他的回答卻又讓她的心頭小小悸動了一下。
可惡,她是怎麼一回事?怎麼總是這麼容易受他影響呢?
「孫小姐。」
管家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有些畏懼地望著田佑雯那張宛如掉進豬圈的臉,不曉得自己成功地破壞了兩人間持續累積的火藥味。
「幹啥?」田佑雯語氣甚差地應道。
「小姐您……明天打算什麼時候出發?我好跟司機說一聲。」
「明天早上九點。」非常直接的答案,也很有趕人的意味。
一向把主子的脾性摸得八九不離十的管家先生,馬上知道孫小姐現在心情正爛中,馬上一步步往後退,「咻」地一聲迅速離去。
場面再度陷入一片尷尬。
田佑雯看了眼仍是沒有表情、只懂得盯著她瞧的陳允瑞,無言地揉了揉額際,更加覺得自己掉入老頭子的陷阱之中。
她一聽到可以任意使喚陳允瑞就樂過頭,壓根兒沒想到——她還沒有享受到奴役他的樂趣之前,可能就已經被他氣死了。
她深深歎了口氣,揮了揮手。「其實……你可以不用一直跟著我,我到台中以後,大部分的時間都會待在家或到劇團去。你把我送到目的地之後,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用理我。」
如果他待在劇團裡,一定會有很多好奇的團員問東問西的,而且他一張死臉站在那兒,也很奇怪吧!
唉,想必像他這種死腦筋超難溝通的人,一定會回她「不行,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之類的蠢話。
「不行,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恕難從命。」
看吧!果然跟她想的不謀而合。田佑雯深深歎息。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你不用擔心我會沒事做,跟著你其實挺有意思,我滿喜歡的。」
聞言,田佑雯瞇起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跟著自己挺有意思?他、他這個冰山男怎麼有辦法把這麼噁心的話,說得如此順口?
她凍結在原地,像是被從天而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砸中一般,驚愕地說不出話。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太能適應這種出乎她意料的感覺。
她只能看著他,望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越覺得心慌——為自己的反應,也為他的不可測。
她別過臉,高傲地道:「我要換衣服,你先出去吧!」
他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轉身出房,關上房門。
當田佑雯聽著房門「喀」地一聲關上的聲音,轉頭呆呆望向合起的門板。
他們久別重逢才十分鐘不到,怎麼感覺如此詭異?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想起高一開學的那一天,她踮著腳尖想要越過前方的人牆,看看佈告欄上的分班告示。
好不容易用她擅長的暴力,硬是擠到最前頭,才抬頭,就看見「陳允瑞」這三個字被穩穩地安置在她名字上方——他們又被分在一班了。
當時她沒做二想,髒話直接飆了出來。
那個時候的她是多麼直接,討厭他討厭得多麼爽快啊!可現在呢?她應該要好討厭好討厭他的,不是嗎?
她從來沒有給不喜歡的人好臉色看過,但為什麼在她決定要跟他打交道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田佑雯不解的呆望著門板,愣在原地好半晌,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