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停的搓揉雪影那雙越見冰冷的小手,目不轉睛的觀察床上的人見有沒有清醒的跡象。他聽不見身旁親人們苦口婆心的勸慰,聽不見大夫無能為力的告辭,他拒絕讓自己以外的人碰觸床上死氣沉沉的女子,無論是擦洗或是餵藥,全都親手包辦。
「娘子,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是要我別做傻事?怎麼自己卻想不開呢?」已經兩天沒合眼的風騫理或許已經心力交瘁,竟然不顧丫鬟們詫異的驚呼,逕自上床去,將持續昏迷的女子一把摟在懷裡,並將自己青藍滿佈又憔悴不堪的臉龐埋在她瘦弱的肩窩。
丫鬟們很識相的退出房間,個個紅了眼眶,一臉不忍卒睹。
躺在外側的風騫理將雙臂箍得更緊,妄想能讓懷中女子更溫暖一些。
「娘子,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只要秦無幻活著一天,我風騫理就不能死?我現在告訴你,只要你哪天不活了,我風騫理就陪你一起不活了!」明明言猶在耳,為什麼會人事全非?
那天早上,她嬌羞欲滴的誘人模樣讓他魂牽夢縈,眼看著就要雨過天青了,怎麼又風雲變色?
「娘子、娘子,你現在這樣,是騙我的對吧?你又會解蠱清毒,又會治病療傷,怎麼可能淋了一場雨就變成這樣?」他語帶希冀,似乎期盼懷中女子會開口回答,卻還是只有一室沉寂。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雨終於停歇,這一日清晨,燦爛的陽光重新造訪這間房間,明亮又溫暖的光線悄悄移位在那張蒼白冰冷的鵝蛋臉上,讓風騫理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風騫理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的流失,這副柔軟卻毫無生氣的軀體已經沒有甦醒過來的可能。
那個可以端莊大方,也可以潑辣野蠻,明明心地善良,卻臭名遠播,偏偏一舉一動都牽動他心扉的嬌俏女子,再也不會睜開眼睛,讓他看見深藏在眸底的絲絲情意。
青藍滿佈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強忍著心中劇痛,輕吻那曾經溫暖甜蜜的蒼白唇瓣,用低沉嘎啞的嗓音許下承諾——
「炎雪影,無論如何,我風騫理這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只會是你。」
第9章(1)
雲川城這一年來乍看之下沒有多大的改變,礦場龍頭風家依舊獨領風騷,三兄弟仍然互相扶持,事業版圖甚至擴展了許多,快速累積財富的速度實在教人望塵莫及。
至於謝家,經過琛王爺當年那一番整治之後,雖然沒落了不少,卻安分踏實了許多,如今看來反而是福不是禍。
大街上,奉記商行的掌櫃一大早就出門去買他最喜歡吃的梅花餅,悠哉游哉的走進自己不甚起眼的小店面,習慣性的掃了店裡的擺設一眼,結果差點被嘴巴裡的那塊餅給噎死。
「咳……咳咳……風……風三爺?!」掌櫃睜大了老眼,讓那位正在欣賞牆上字畫的挺拔男子給嚇了一跳。
「掌櫃,你眼力果然還是這麼好。」風騫理轉過身來,冷情的鳳眼裡只有一絲笑意,堅毅淡漠的清俊臉龐閃過回憶的痕跡,一抹許久不見的溫情在他眼中稍縱即逝。
「呵呵……風三爺過獎了,聽說您大江南北龍潭虎穴都闖過了一遍,果然氣質彪悍了許多啊,不知您今日大駕光臨是想買些什麼?」掌櫃笑意盈盈的和眼前氣勢非凡的男子閒扯淡,還不忘吆喝店裡的夥計去泡上一壺好茶,免得怠慢貴客。
這一年來,往常予人病弱斯文印象的風騫理可說是徹頭徹尾的改變,不但性格變得冷漠寡情,就連行事作風都果斷強硬到幾乎無情的地步,以往很少涉及商場的他突然在一年前開始全心投入,甚至親自跋山涉水到處去尋找新的礦脈,還單槍匹馬踏上異域設置錢莊,買賣交涉的眼光和手腕,讓跟他交手過的人都明白什麼叫做深藏不露。
至於他的妻子,據說不慎染上惡疾,纏綿病榻,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曾接見外客,讓風家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如此一來,反而在不知內情的世人心裡平添一層神秘的面紗。
至於知道內情的,也只能暗自搖頭罷了。
「掌櫃,我來……是想跟你討一樣東西。」風騫理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鳳眼裡閃爍著許久不見的光芒。
「風三爺,您真愛說笑,老頭子我什麼時候跟您拿過東西了?」掌櫃一臉茫然,相當無辜的眨眨那雙精明的老眼,「就算有,我哪來的膽子敢擺在這兒不還您哪?」
眼前這個精壯堅毅的男子,還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
「我想拿的,是我家娘子一年前親自交給您的藥箱。」
藥箱!雪影視若珍寶的藥箱!若不是當初他太過悲憤,又怎會忘了這麼重要的線索?
那一夜,他親眼看著她香消玉琪,再睜開眼來,他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天底下也已經沒有了「秦無幻」。
兄嫂們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如何處理她的後事,一徑的要他節哀順變,而他在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逃避。
他不承認自己是鰥夫,也忍受不了獨自居住在伯樂居卻沒有她的身影氣息,所以他放逐了自己,玩命似的勇闖天涯,沒想到閻羅王三番兩次都不肯收了他的命,還讓他誤打誤撞發現了一處又一處礦產豐富的礦脈,讓風家坐穩了礦業龍頭的寶座。
他的幾個兄嫂或許心疼,或許愧疚,竟然也就順著他隱瞞了實情,口徑一致對外宣稱風三夫人惡疾纏身……
直到昨夜,拖著風塵僕僕,疲憊不堪的身心,他終於再次踏入伯樂居,想要睹物思人,填補心底巨大的空虛,才發現那個斑駁的小藥箱居然不翼而飛!
「掌櫃,聽下人說,你那天拿了不少首飾給我娘子挑選,最後她挑了一個蓮花瑪瑙鐲子,還親手把藥箱托付給你可有印象?」風騫理仔細描述了當天的情景,雙眼灼灼的盯繁掌櫃的一舉一動,結實強健的身軀悄悄的繃緊。
掌櫃的臉皮僵了僵,藉著沖茶的動作掩飾眼裡的警醒,「呵呵……呵呵……都過了這麼久了,風三爺您還真是有心啊,居然還記得這件小事情。」
「那個藥箱是我娘子非常重要的東西,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它拿回來!」風騫理態度強硬,不打算讓掌櫃裝傻矇混過去。
沒想到掌櫃忽然親自去關起了大門,又慢吞吞的走到方才風騫理駐足欣賞的那幅畫軸前,態度恭謹的朝他一揖。
「風三爺,我看您似乎相當喜歡這幅畫裡的風光是嗎?」掌櫃的態度親切無比,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風騫理遲疑了一下,方才緩緩的點頭,「是又如何?」
「你可曾想過親自去走上一遭?」掌櫃伸出手來,在紙上的高山峻嶺之間蜿蜒。
風騫理瞇起了鳳眼,幾乎按撩不住心底翻湧的浪潮。
「那個藥箱在這裡?」他的娘子莫非也在這裡?
掌櫃徐徐一笑,取下了畫軸,親手交給了眼前真情流露的男子,「你想找的……都在這裡。」
風騫理看著捲好的畫軸上清秀難掩蒼勁的幾個字,不自覺的念了出來,
「鬼霧山……紫竹館……炎!」
他驚喜莫名的喊出最後一個字,微微發顫的雙手洩漏出太多深埋心底的情意。
掌櫃聽得清楚,神情更加尊敬,「風三爺,冒昧請問尊夫人的問名是……」
「雪影,炎雪影。」風騫理握緊了手中的畫軸,激動萬分的喃喃自語著,「我風騫理這輩子只有一個娘子,就是炎雪影!」
鬼霧山,紫竹館,一個駝背男子駕車匆匆下山離開。
「紅丫頭會幸福的對吧?」說話的年輕男子忽然撕掉臉上幾可亂真的面具,露出一張溫婉嬌艷的鵝蛋臉來,眼中盈滿了說不出口的憧憬和失落。
另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同樣遙望著遠去的馬車,沒啥特色的五官倒是露出濃濃的失望,「嗯真是太便宜那個尉遲觀了。」
「唉,那個尉遲王爺也算吃盡了苦頭,還對紅丫頭一往情深,你就別再擺臭臉了。」雪影莞爾一笑,覺得大哥湛天實在有點保護欲過剩,「娘跟大姊呢?去哪了?怎麼沒有出來送紅丫頭?」
仔細回想,大姊好像幫她易容完以後,就不見人影了呢。
「我也不知道。」湛天想到家人裡面最難搞的這兩個人,忍不住露出苦笑,「她們八成又想去捉毒蛇回來泡藥酒。」
聽說是要送進皇宮當壽禮的。
他們的娘親炎娘子可是把「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句話奉為圭梟。
那個皇上實在太死纏爛打了。
「喔。」聽到這樣的回答,雪影相當平靜的點點頭,顯然覺得兩個弱女子去深山徒手捉毒蛇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大哥,那我先回屋裡去了。」她狀似輕快的轉身離開,鵝蛋臉上的笑意卻在轉身的下一瞬間消失無蹤,只在嘴角留下寂寞相思的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