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抬頭怒視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糟糕,看見她的唇,他又想親了,又想體驗一下「有感覺」的感覺。更正,她不只能夠理他,還能夠帶給他感覺,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太珍貴。
要不是怕她翻臉,要不是怕她又對他視而不見,他……
鬼公子強忍衝動,放棄親吻她的念頭,理直氣壯地說:「你不准無視我。」
「為什麼不行?皇帝規定的嗎?」
「非要皇帝規定,你才肯乖乖照做?」
這話讓她噎住,皇帝哪會規定這種事?難不成他要去陰間拉出兩個前任皇帝來規定?
孟孟閉嘴,跟他眼對眼,將一口氣壓縮在胸口。
他喜歡「有感覺的感覺」,她卻害怕「對鬼有感覺」這種嶄新的體驗,且她更害怕的是……她不認識他、不熟悉他,可是越接近他,她越覺得自己與他好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不合理?對啊!
詭異?是啊!
他把她弄得滿腦子糊塗,真煩,一隻鬼莫名其妙地出現,又莫名其妙地影響她的生活。
孟孟咬唇,一跺腳,「我理不理你重要嗎?你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找回自己的記憶,如果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要怎麼過奈何橋?怎麼喝孟婆湯?怎麼重新投胎?」她試圖對他曉以大義。
「誰告訴你要曉得身世才能投胎?」
「我不確定,但我沒見過失憶的鬼,更沒聽說失憶的鬼能夠投胎。」意思是……他真的要一直在這世間飄飄蕩蕩,沒有前途也沒有未來?
鬼公子垮下雙肩,他不是會輕易服輸的男人,但此刻無從改變的挫敗感讓他垂頭喪氣,漂亮的丹鳳眼裡充滿沮喪。
若他霸道惡劣,她還能與他抗議幾聲,可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別說她,再愛打落水狗的人都下不了手。
她發現自己一定有被虐的傾向,竟寧可看他挑釁,也見不得他垂頭喪氣。
孟孟垂頭,低聲道:「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
他悶悶地回答,「你有什麼錯?我又不是你的責任。」他早就說過,她的能力應該用來造福自己,而非承擔不該屬於她的責任。
她更見不得他這樣了,輕輕拉起他的手……
兩人胸口一震,對視一眼,因為他們都有感覺……握住手的感覺。不過沒關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他們早晚都會習慣的。
孟孟說:「別擔心,我會幫你。」
「不需要,你只要別不看我、不理我就好,我厭煩所有人對我視而不見。」
同情躍入眼底,她用力握住他的掌心,手微暖。
她應承道:「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不理你了。」
「嗯。」他難得溫順點頭。
她笑著尋找新話題,「我今天要去問問村裡有沒有人要賣地,有土斯有財,我得給弟弟多置辦些家產。」
「好。」
就這樣,早起的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他們一前一後走著,她淡淡地笑著,清澈恬然的目光讓他感覺舒服,他喜歡她的目光,喜歡她的淡定,卻又……很變態地希望自己能夠破壞她的淡定。
他輕笑一聲,心想,活著時的自己,脾氣肯定很古怪。
第四章 人比鬼更可怕(1)
孟孟站在張家門口,當年,張大娘是接生她的人。
張大娘老把陳年往事掛在嘴巴上頭,「不是桂花開的季節,可孟孟出生那晚,滿院子的桂花全開了,一叢叢的,那個甜香吶,整個村子都聞得到……」
她是很好的人,獨子張阿孝是個孝順兒子,但幾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張家的情況改變了。
張阿孝原是村子裡最能幹的孩子,十歲上下被他舅爺看中,帶進城裡學手藝,短短幾年,他的手藝趕過舅爺,老闆賞識,想招他入贅頂起門戶,可張阿孝是張家的獨生子,怎麼能行?
最後張阿孝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說服老闆和長輩。
眼見好事將成,沒想到事情一夕驟變,那小姐遇見世家貴公子,短短幾天兩人就勾搭上了。
約定好的事突然變調,張阿孝心生不平,跑去同老闆理論,沒想到竟被打成重傷。
最後命雖然救回來,他卻變得癡傻,不說話,不理人,成天拿著刀雕木頭珠子,把自己封閉起來。
張大娘找遍大夫,讓他喝下無數湯藥,把家裡都喝窮了,他的病情仍無半分進屏。
當時孟孟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女娃,雖然她有醫術、有於文彬,她說阿孝哥是心病,湯藥於他無益,張大娘卻不願相信她。
幸好幾年前有貴人出現,買下他的木頭珠子串珠簾,從那之後,貴人經常到柳葉村與張阿孝做生意。
他慢慢恢復了,雖仍舊寡言,卻願意和身邊的人搭上幾句。
張阿孝不再雕木頭珠子,而是照著貴人指點雕起玩偶,偶爾忙得過來時也會幫村人打造家俱。
「大娘在家嗎?」孟孟站在籬色外,朝屋裡頭喊。
連喊幾聲後,張大娘沒出現,張阿孝卻走出大門。
他看著孟孟,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回答著,「娘不在。」
孟孟點點頭,視線對上張阿孝身後的女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女鬼跟在他身後。
發現孟孟能夠看見自己,女鬼激動上前,跪在孟孟腳邊。
鬼氣倏地衝上,孟孟打了寒顫,全身抖得厲害。
鬼公子發現後十分不滿,大步上前,手一揮,倏地,女鬼像風中落葉般被搧飛老遠。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非常驚喜,原來他有影響力,只是對人無效,對鬼有用?
「不錯、不錯。」他伸手打算再試兩下。
「不要!」孟孟喊住他。
鬼公子皺皺眉,還是想動手。
他從不理會別人的感覺,只有孟孟是特例,誰讓他的軟肋捏在人家手中。但是對女鬼,他豈會在乎,更何況她把孟孟弄得不舒服了,這點他無法忍受。
他不理,孟孟無法,只好伸出手臂擋在女鬼面前,軟聲央求,「她有事求我,你別對她動手好不?」
他氣得食指戳上她的額頭,「要我教幾次,你的能力不必造福別人,只需要造福自己。」
她回答著,只不過口氣比他軟上八分,「要我講幾次,就是因為人人都這麼想,難怪世道會如此混亂。」
他不平,可是人家都擋在女鬼身前硬要保她了,他能怎樣?
用力甩手,他轉身走到一邊。
見他讓步,孟孟對女鬼說:「你起來吧,有話好好說,我聽著。」
面對孟孟對著空氣說話的場景,張阿孝無法反應。
他聽過孟孟的故事,不管是桂花或惠致禪師的故事都聽過,他知道她是仙女下凡,能看見旁人看不見的……東西,莫非他家裡有髒東西?
他眉心微蹙,這和娘最近老喊骨頭冷有關係嗎?
好半晌後,孟孟說:「阿孝哥,我有話想同你說,我能不能進屋?」
寡言的張阿孝盯著孟孟,沒說好或不好,只歎口氣,轉身走入屋內。
孟孟跟在他身後進門,見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她莞爾問道:「阿孝哥覺得我很奇怪,對嗎?」
「嗯。」他輕嗯一聲。
孟孟沒反彈,鬼公子卻不滿意了,衝著張阿孝冷笑道:「她哪裡奇怪?比你聰明、比你能幹、比你優秀就是奇怪嗎?那麼天底下奇怪的人滿街跑。」
這話讓孟孟失笑,她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說話,心突然甜了一下。
抿抿唇,她繼續對張阿孝說:「阿孝哥認識一位叫做施雁娘的婦人嗎?她二十五、六歲,個子嬌小,身量只到阿孝哥的肩膀,有著一張菱唇、一雙柳葉眉,長得很美,她有話想托我轉達給阿孝哥。」語落,張阿孝瞬間變臉,憨厚的目光轉為尖銳。
孟孟瞄了施雁娘一眼,只見她淚水滑落,趴在張阿孝肩背上哭個不停。
她耐心地等待張阿孝做出反應,但這一等,等了將近一刻鐘。
張阿孝這才從回憶中跳脫出來,艱難地問:「她讓你說什麼?」
「她說她錯了,不該貪圖富貴,攀上那高不可攀的男人。她說那年一頂小轎將她送進吳家後門,她滿心幻想著能討得那人歡心,守住一世榮華,待福到運至,讓她懷上孩子,為吳家開枝散葉。沒想到一入侯門深似海,短短兩年,她被男人拋諸腦後,而那兩年的風光則替自己埋下殺身之禍。
「後宅鬥爭,她的孩子死了,她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時候她經常想起與你相處的時光,她很後悔那年毀約。她說身為女子,能得到願意珍惜自己一世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幸福。那男人風光時,她沒得到榮耀,那男人獲罪時,她卻要跟著流放,多麼不公平,可那是她的選擇,她無話可說,最終她死於流放途中。她來,是因為她欠你一句抱歉,她說倘若有來世,她願與你共結連理。」
張阿孝的平靜被孟孟的話撕裂,他寒聲道:「告訴她,她的歉意我收下,但來世我不願與她再有相干!」
決絕的話讓施雁娘泣不成聲,孟孟望著她,搖頭輕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