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時,她才深深地感到後悔,那天為何沒有接受皇上的賞賜,答應嫁給季君瀾?若能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訴那個男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和他結為夫妻來得重要……
張家塘
這座水塘原本沒有起名,不過因為鎮上的人大多姓張,自然而然便這麼叫它,更是數百年來,張姓氏族懲罰與男人私通的姦夫淫婦,或是不肯守節的媳婦,動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見天空灰濛濛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過還是有不少人圍觀,大家都想親眼目睹傳聞中「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廬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個寡婦,又為含冤婦女到處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貞節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實在令人不齒。
「放開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綁押到張家塘。「殺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顆石子扔過來。
「什麼第一女訟師?根本是個淫婦!」
又一顆石子朝方怡身上丟。
「不肯為丈夫守節的寡婦就讓她死!」
更多的石子丟過來。
「快讓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閃躲,一面驚怒不已地看著圍觀的人們,心想他們全都瘋了,寡婦不准再嫁的陋習已經在他們心中根深柢固,違反等於犯了天條,就是該死,無論她做再多善事、幫過多少人,都比不上當個守節的寡婦來得重要,頓時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沒有罪!你們不能未經官府審問就動用私刑,這是犯法的!」她才這麼大喊,額頭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張家二太太滿意地看著她的慘狀。「這種事連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兒子正在下頭等著你。」
「你的兒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覺得有理說不清。
張家二太太咬牙罵道:「原本沖喜可以救我兒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會害死他,都是你的錯!你該死!」
接著更多的石子丟到方怡的臉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這一定是夢!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來之後,說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請族長作主!」張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說道。
族長坐在事先準備的太師椅上,撫了撫下巴上的白鬍子。「她的男人是誰?有沒有一起帶回來?」
「因為時間急迫,所以沒再問下去。」想到劉氏就是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只說惹不起,要她別再多問,看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就沒再追究。「還請族長原諒。」
族長勉為其難地接受。「罷了!有把這個女人抓回來就好,既然已經確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點行刑。」
張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們要是殺了我,會大禍臨頭的!」方怡朝族長嚷道。
聞言,族長面帶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殺了你,張家的列祖列宗連頭都抬不起來,你死去的丈夫也無法瞑目……大家都睜大眼睛好好看著,這就是不肯守節的淫婦該有的下場!」
這時,方怡看到幾個人抬了用竹子編織的豬籠過來,臉上的血色褪盡,兩腳也不禁往後退。
「把她關進去!」張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聲,死命掙扎,就是不肯輕易就範,幾個婢女差點就抓不住她。
「王爺——快來救我!王爺!」方怡放聲哭喊,她不要這種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瀾……你再不來就看不到我了……」
族長皺起白眉。「她在叫什麼?王爺?什麼王爺?」
張家二太太身邊的婆子陪著笑臉。「陳氏說她的男人就是當今攝政王,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攝政王怎麼會看得上她呢?」
「嗯……」族長有些猶豫。
張家二太太也覺得婆子說得沒錯,準是她使出的緩兵之計,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便開口催促。「快點!多幾個人去幫忙!」
於是,又多了好幾雙手過去,終於把方怡塞進豬籠中,接著再放進好幾顆大石頭,確保不會浮上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體撞著豬籠,就是不肯認命。
眼見負責抬豬籠的男人走得搖搖晃晃,張家二太太又多叫幾個僕役過去幫忙,終於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處。
方怡面無血色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覺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嗎?季君瀾……你為什麼還不來?」
「我兒子終於有伴,不會孤單了……」張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詭異的笑意,看著豬籠完全沉到水面下。
這時天空飄起細雨,在岸上圍觀的人都沒有出聲,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就在這當口,一陣如雷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往聲音的來處看去,就見塵土在空中飛揚,有八、九匹快馬朝這兒奔來,族長不由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想看清是誰。
季君瀾等人進了梧棲鎮,開口打聽石頭巷張家,得知他們正在張家塘執行私刑,便快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趕得上。
一行人來到族長面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攝政王駕到!跪下!」齊硯高喊。
攝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順娘呢?」季君瀾放眼四周,沒看到想見的那張笑臉,厲聲質問眾人。
族長嘴巴張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水塘。「她……她……」
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季君瀾正好見到好幾個男人濕淋淋地走上岸,接著又望向已然恢復平靜的水面,頓時發出痛不欲生的低吼,衝進水塘。
「王爺!」高均等幾位鐵心營的屬下也跟著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趙秀馬上吆喝:「還不快去請大夫!要是陳氏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別想活了!」
聞言,婆子立刻嚇得腿軟。「陳氏……說的是真的?」
「怎麼可能?」張家二太太搖著頭,不肯相信。「不可能!」
趙秀怒瞪著她們。「為什麼不可能?陳氏的肚子裡可是懷了王爺的親生骨肉,就這樣把她害死,連皇上也饒不了你們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嚇嚇這些愚蠢無知的百姓。
一聽,張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長一口氣快喘不上來,身邊的兒子、孫子連忙上前關心,待緩過氣,馬上轉頭痛罵張家二太太。「為何不問個清楚?咱們張家這下子完了!」
「我、我……」她豈會知道那個女人居然有辦法攀上攝政王這座靠山?
趙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動靜,一面指揮眾人。「快去找大夫!還有準備一間屋子好讓王爺歇息。」
「快去!」族長為了挽救全族性命,趕緊叫人去辦。
她專注地盯著水面。「怎麼還沒有上來?已經過了這麼久,該不會……不會!一定還有救!」
不知是誰發出低呼聲,趙秀定睛一看,就見好幾個鐵心營同僚浮上水面,最後是王爺,手上抱著一個人,連忙衝到水裡幫忙。
「夫人怎麼樣了?」她急問。
季君瀾上了岸,馬上將抱在懷裡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沒探到氣息、接著又把臉貼向胸口,也沒有一絲起伏,接下來把她口中的髒物清除,正打算按壓腹部,卻遲疑了。
如果她真的懷了身孕,這麼做會不會傷了孩子?不過旋即又想,若連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著,於是他伸出手,朝腹部用力按壓。
「本王不准你死!聽到沒有?順娘!」
按壓了好一陣子,方怡依舊臉色死白、身體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快醒過來!誰准你死了?」
方怡的頭歪向一邊,沒有反應。
而齊硯和高均他們聽著一向高傲冷峻、不動如山的主子發出悲鳴般的叫聲,都不禁紅了眼眶,撇開頭,不忍再看。
「不准丟下本王!給本王活過來!」季君瀾繼續搖晃著她,嗓子都啞了。
趙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嗚咽,她正拚命揉著方怡的腳底,也就是湧泉穴,由於小時候溺過水,長輩曾經教過,才想試試看。
就在大家想要勸季君瀾節哀的當口,原本已經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幾聲,嘴角也跟著溢出水。「咳咳……咳……」
齊硯大喜過望。「夫人活過來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來。
見狀,季君瀾從來不曾如此感謝上蒼,沒有奪走他所愛的女人,掌心撫著還很冰涼的臉頰,幾乎要落下淚來。
「順娘!順娘!有本王在,別怕!本王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方怡微微掀開眼,才瞅了一眼又閉上了。
「大夫來了!」這時有人喊道。
被緊急請來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狀況,只見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濕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緊,連忙蹲下身來把脈。
「……幸好脈象慢慢穩定下來了。」片刻之後,他才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