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是我爸的女兒沒錯……」然而當她開口的剎那,心底那突然湧起的酸澀感還是衝出了眼眶,變成了淚水。「可是我卻沒有任何的財產繼承權。等到我出嫁以後,我和他在經濟上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童微臣的臉上沒有流露出驚訝,因為剛才童微嘉已經對他說了一樣的話,但即使在稍早之前得知這消息的時候,他也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自持。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你的父母看起來很愛你。」他還是那樣深深的望著她,眼神顯得溫暖。
她抬起手用力擦掉眼角的淚水,不想讓自己給他嗜錢如命的印象。
「我哭不是因為我對父親的財產那麼感興趣,而是因為……因為……我不懂,我無法理解……」怎知她越想解釋,眼淚就掉得越厲害。「我是他的女兒,他就這麼不喜歡我嗎?父母與子女不是最親密的關係嗎?我並不是想要他全部的財產,我也沒有想過要他的公司、金融資產、不動產……但是我只是希望他能像其他父親那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她哽咽了一下,聲音停在喉問,暫時無法發出聲音。
她的痛苦很強烈、很真實,童微臣清晰的看到她眼裡的悲傷與哀愁。她一定沒有把這些痛苦與別人分享過,包括她那不近人情的父親。
程滔是如此富有的一個人,程家的資產絕對不會比他們童家少。而且程滔只有一子一女,他為何要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殘忍?甚至老早就告訴了她這個殘忍的決定。
他摟緊她,拍撫著她不斷痙攣的背脊,無言的支持著她。
「我本來一直過得無憂無慮,即使媽咪她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但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像一個真正的母親那樣關心我,照顧我,體貼我……」她用力的擦去淚水,對於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恥與不甘心。
原來是繼母!童微臣的眼裡閃過幾許怒火,會是那個表面上和藹可親的程夫人動了什麼手腳嗎?在他們這個圈子裡,金錢可以超越一切的人性與善意。
「我對金錢從來就沒有任何概念,甚至有時還會不帶錢就出門。」過去她是一個真正的大小姐,沒有金錢觀念,也不懂得金錢的意義與重要。「那時的我的確幼稚天真到近乎可笑,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這樣幸福下去。」
「我們全家也都希望微亞永遠沒有金錢觀念,永遠天真爛漫,永遠幸福,永遠無憂。」童微臣伸出手,拭去她滾燙的眼淚,並且突然提起了他的妹妹。
他們全家曾經是那樣的過度保護著微亞,只為了不讓她沾染到世俗間醜惡的部分。現在微亞找到了心愛的人,而對方的想法也和他一樣。
尚孟爵會盡他所有的力量去保護他所愛的女人,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與委屈。
他的胸口湧起熾熱的憤怒。程滔到底在想些什麼?
又是一大串的淚珠落下,她這才抬起頭來凝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你是在告訴我,你認為我的父親應該保障我永遠的幸福快樂嗎?」她酸楚的說著,伸手抱住了他。「不,不是這樣的。所有的父親都對子女們付出了許多,他們不需要保障一輩子,那太長久,也太辛苦了……」
「可是他有能力──起碼他可以給你一些他能力所及的保障。」童微臣深吸口氣,克制著自己高漲的怒火。「你被他剝奪了所有的繼承權──這件事他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他還是得先搞清楚所有的情況,這是他一貫的處事方式。
「我進入專校,同時也開始在聖·埃莉西絲學院學習淑女課程的時候……」程安吉顫抖的說著。「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誰知他卻是認真的……而且不止我知道,後來我才發現原來許多人都知道了……所以沒有人敢靠近我……」她說得斷斷續續,眼淚成串的落在他胸口的絲質襯衫上。
「其他人怎麼會知道?」他的憤怒正開始蔓延。
「我不太清楚,就那樣流傳了開來……有些人本來一直圍在我身邊──我並沒有說喜歡他們,但大家都是朋友、同學,可是突然間就全都變成了陌生人。」她微微抬起頭,不自覺的對他流露出求助的眼神。「微臣,錢到底是什麼?真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嗎?」
他屏住了呼吸,疼惜的目光掃過她哭泣的臉。「不是最重要……」但絕對是重要的,未說出口的話讓他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她眨了下眼,似乎想要把眼淚逼回眼眶,鎮定下來。
「你都沒追問你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他摟緊她,感覺自己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程安吉沉默了半秒,停住的眼淚就又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了下來。
「我已經從爹地那裡得到了許多呵護與關愛,而且他要怎麼分配他的財產也是他的自由……人不能夠太貪心,是不是?」她很小聲的說著。
童微臣重重的吸了口氣,他想要責備她卻又無話可說。從她十八歲到現在四年多的時間,她都是帶著怎樣的心情來適應的呢?
「而且我爹地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必然有他的考量。我也不想因為我的關係讓家裡蒙上不和諧的氣氛,那樣會讓大家都不開心。更何況媽咪她是我的繼母,到時候弟弟可能也會受到影響……」程安吉安靜了下來,有許多話只要不說出口,也許可以假裝不曾在意。
但是現在,她第一次與人說了這些問題以後,竟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怨恨與不甘心。
「微臣,我以為自己已經坦然接受了,但好像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在強忍著這些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辦法說出口……一想到未來我就很害怕,我既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任何謀生能力……」她的目光游移著,眼神茫然,彷彿在找尋什麼似的。
童微臣變得銳利的眼裡掠過了極具侵略性的光芒,她的話讓他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我有努力的想要去做好一些事。念專校的時候我比其他人都認真,我也很想從聖·埃莉西絲學院順利畢業,不給父母帶來任何麻煩,也讓自己能找到未來的生活保障。可是……」程安吉心思慌亂的忘了自己應該掩飾的那些事,此刻,她只想把所有的痛苦和煩惱都說給他聽。
「似乎一切的努力都沒有用,這四年來我沒有得到任何的快樂,我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樂觀,以為自己不在乎,假裝自己不在意……」她迷惘的眼神突然停在某處,目光遙遠而空洞。「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是那麼懷念以前的日子,我也會羨慕嫉妒那些整天只懂得美容購物的女生,也會想要被人寵著、捧在手心呵護著……我應該還是原來的那個我,但為什麼只是因為父親取消了我的繼承權,我的生活就突然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呢?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無法理解,甚至覺得討厭……」
她盡情的傾訴著內心的痛苦,心裡的閘門一旦鬆懈,就再也無法關閉了。即使語無倫次、即使幼稚可笑,她也要把這些話說出來。
「我也想過要離開父母獨立,但卻沒有這樣的勇氣,我害怕、恐懼著。我算什麼呢?身處在這樣一個以身份地位和金錢來衡量人的世界裡,我大概是一無所有的人。我不敢去奢望什麼,不敢去期待什麼……特別是愛情,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她眼裡的茫然漸漸褪去,不顧一切的傾訴之後,壓迫著心臟與神經的痛苦卻神奇的減輕了不少。
揚起頭,在一片水晶的璀璨光芒中,她直直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微臣,直到我遇見了你,快樂的因子才又回到我的身體裡。你給了我很大的勇氣,我做了許多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事。比如去當女傭,主動向你告白,和你爭論許多事,還開始幻想自己也能得到愛情……」她抿緊嘴唇,為了遏止那又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了,就變得可以坦然面對,變得不那樣可怕了。
「可是我卻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雖然早應該讓你知道的。」她猛地皺了下眉頭,肩膀微微的抽搐著。程安吉正奮力克制著內心的恐懼,想要表現出鎮靜與勇氣。
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她都應該全部承受。如果這是她的命運,她就不能去逃避。
童微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與剛毅的表情裡並沒有透露一絲他內心的想法。
「我不告訴你的原因,並不是我忘記了或者疏忽了,而是我不敢。」她睜大雙眸,想要從他一絲不苟的臉上找出一些感情的波動,然而他還是那樣專注,那樣面無表情。
程安吉的內心在劇烈顫抖,一些隱藏在心中的自卑感,正從心底深處悄悄的探出頭,打擊著她的精神和她對他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