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他是不放心,不如說他覺得凌莉很可疑,所以才跟上的;而且他甚至懷疑凌莉背後有著不法集團,請了保鑣隨行。可是,為了避免刺傷凌莉,他選擇將這些部分避而不提。
「這樣啊,我明白了!謝謝你。」凌莉深望著尹光輝的眼,對於他的說法持保留態度,眸光有些困惑。
她前幾周曾經偷偷跟蹤過尹光輝,深知氣球工作室與她的住家是徹徹底底的反方向,完全不順路。
或許尹光輝與朋友碰面是真,但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恐怕不是正好經過這麼簡單……
算了,姑且不論尹光輝是擔心她、不放心她,抑或是覺得她很奇怪很可疑,才特地跟在她後頭,那又如何?
被認為是個可疑的人,這絲毫不令人意外吧?
畢竟,有哪個普通人會隨隨便便邀個陌生人結婚?
她或許還應該感謝尹光輝呢!若是尹光輝沒來,她無法想像她會被父親打成什麼樣子。
凌莉抬眸望著尹光輝,朝他淺淺微笑,同樣也選擇不說破些什麼。
她太過瞭然的眸光望得尹光輝口乾舌燥,心虛不已。他嚥了嚥口水,尋了別件事探問。「凌莉,你父親……他時常打你?」
「不是時常。」凌莉老實回答到一半,突然又覺得應該再幫父親說句話。「他沒喝酒時其實對我很好的,而且他以前不會這樣,上次打我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望了躺在床上的父親一眼。
「不論以前會不會這樣,施暴本來就是不對的,更何況是對著女兒?」尹光輝第一時間發出不平之語。
凌莉抿了抿唇,看了看尹光輝,又看向躺在床上的父親,不知該回應些什麼。
尹光輝說的她當然明白,但是她又能怎麼辦呢?畢竟是相依為命的父親呀!
拋下父親不管,她辦不到;三天兩頭為錢傷神,她也感到痛苦……若非如此,她又怎會想找人假結婚?血緣關係有時是很暴力的。
兩人靜默無語了會兒,尹光輝天外飛來一句。「凌莉,你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雖然明知道凌父睡得深沉,應該不會聽見,尹光輝仍然謹慎地放低聲音,刻意避開凌莉詢問他假結婚的幾個關鍵字。
「告訴你什麼?」凌莉完全沒意會過來。
「在餐廳裡你來找我說話的時候,為什麼不跟我說,你父親會打你?」尹光輝試圖表達得更清楚。雖然他不能肯定凌莉當時說明了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但是她為什麼不努力爭取更多同情?
「我已經說過我得脫離原生家庭了,而且,問你能不能結婚本來就已經夠令人難以啟齒了,我不想再說得更多……」再說出會被父親家暴,已經遠遠超出她的底限,她不想再次提醒自己,她的處境有多難堪。
凌莉笑得很無奈、更自嘲,望著她的微笑,尹光輝第一次知道,原來某些時候,笑容比眼淚更具有殺傷力,更令人心疼。
「凌莉,也許我們可以仔細討論一下結婚這件事。」在尹光輝還沒有想得太清楚之前,他就已經這麼說出口。
不能就這樣放著她不管,是他此時心中唯一的念頭。
「什麼?!」凌莉愕然。
「結婚確實是個方法,只是,有很多部分我們還需要討論。比如,等你父親清醒之後,我們要怎麼跟他提?還有,我父母雖然對我的婚姻不會有太多意見,但是也該找個時間,先讓你見見他們。」尹光輝很認真地思索著與凌莉結婚的可行性。
凌莉消化了許久,才終於聽懂尹光輝的言下之意,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後卻如釋重負般地笑了。
「算了啦,尹光輝,這事本來就是我異想天開,你就當我沒提過吧。你剛才保護了我,又為我父親請了醫生,我已經很感謝你了。」
本來,她向尹光輝做出結婚提議時,十分希望他能答應她的請求,但是經歷了遭到拒絕,又被他撞見家暴的尷尬場面後,凌莉突然覺得,找人結婚、脫離原生家庭這件事,原來不只太強人所難,也超乎想像的愚蠢。
父親今日喧嚷鬥狠的程度比以往更甚,未來也許只會更壞,不會更好,她有什麼立場要求一個陌生人和她共同承擔這些?
「當作沒提過?為什麼?」他在餐廳裡拒絕她時,她明明還那麼失望。
「尹光輝,剛才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凌莉感慨萬千地望了凌父一眼,若有似無地歎了一口長氣。
「我自己都無法預知父親會發酒瘋發到何種程度,又有什麼資格要別人當我父親的女婿?任誰都不想有這樣的岳父,我實在沒理由把別人拉進來蹚渾水。」誰想幫這種忙?這簡直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第2章(2)
從她臉上的表情,和她說話的口吻,尹光輝明白,她或許已經打消脫離原生家庭的念頭,可是他並不樂見如此的發展。
今日不是她父親第一次打她,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未來的每個日子裡,她都要如同今日般提心吊膽——回家前,得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父親是否在發酒瘋;擔心父親的重手,會影響她明天的工作與收入;更憂慮她的積蓄存款,一夕之間被父親揮霍殆盡。
她說她是個網拍模特兒,尹光輝雖然不明白網拍模特兒一個月有多少收入,但接案性質的工作本就不太穩定;而凌莉看來年紀輕,畢業後就業應該也不過幾年,三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對她一個年輕女孩來說,不知存得有多辛苦?倘若又得償還助學貸款的話,這一路走來想必跋涉得更艱辛吧?
來路已經跌跌撞撞了,再這麼被父親拖累下去,前頭等著她的只會是個金錢的無底洞,和極有可能變本加厲的暴力……
她明明應該擁有大好前程,不應該被任何事物絆住腳步。
倘若只要先跟她結婚,就可以令她暫時脫離目前的難堪處境,那麼,先解決眼下的問題,未來的事再從長計議,也未嘗不可。
「不是的,凌莉,你聽我說。」他要怎麼說,才能讓凌莉明白他真的想幫忙?
「嗯?」凌莉揚睫睞他。
「那個……其實,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問題。」尹光輝撓了撓後腦勺,快速地尋找腦海中各種能拿出來用的理由。
「什麼問題?」凌莉不解地望著他。
「就是,呃,坦白說,我已經三十歲了,我家人最近也催婚催得很急……」這確實是最近十分困擾他,且令他十足不耐煩的一件事,尹光輝說得有些支吾。
「你是個好人,條件也很好,家人催婚是必然的。」尹光輝十分煩惱的口吻聽起來很可愛,有些結巴的語調就好像這件事非常、非常困擾他一樣,不禁令凌莉唇畔揚笑。
原來總是看來無憂無慮的「氣球葛格」也有煩惱,不知怎地,這件事令她感到十分可愛且愉快。若是餐廳裡那些總愛纏著尹光輝的小朋友,知道他正被家人逼著結婚,大概會爭相將自己想到的人選統統推銷給他吧?
凌莉臉上突現的笑容,與之前的都不一樣——真正的、非自嘲的、非無奈的、非禮貌性的職業笑容。
尹光輝為她唇邊綻放的笑花短暫失神。
其實,她不笑時已經很好看了,但是笑起來更好看……眉眼彎彎的、眼神亮亮的,脫了郁色的瓜子臉龐瞬間輕盈了起來。
她明明額角有傷,臉頰很腫,手裡還拿著冰塊冰敷……這麼狼狽的狀態,卻令尹光輝莫名感到心韻急促。
也許,這算是同情心氾濫的一種吧?見過她被毆打的場面,所以格外珍惜她難見的笑容。
尹光輝仍在走神,凌莉卻率先打破沉默。
「好了,尹光輝,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我已經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走吧,我送你出去。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很理想的對象,你是個很好的人,值得很多幸福的,真的很謝謝你。」
凌莉起身,向尹光輝道謝之後,便要送他出門。
尹光輝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聲音卡在喉嚨裡,分外乾澀。他被凌莉領到玄關,前行的腳步停下,垂眸望著似乎很堅強、又似乎很脆弱的凌莉——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他有種預感,經過今日種種,凌莉絕對不會再出現在庭園餐廳裡,更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她會全然打消與他結婚的念頭,決心與他當個陌路人,然後永遠被困在掙脫不開的原生家庭裡,被她的父親徹底拖累一輩子……
「慢著!凌莉,等一下!」離去前,尹光輝一把攫住凌莉手臂。
「怎麼了?」凌莉困惑地揚眸。
快呀!尹光輝,快!快說些什麼!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她凋零!她曾經伸手跟他求援呀!
「其實……因為、那個……」尹光輝一句話反覆吞了又吐、吐了又咽。
「其實?因為什麼?」凌莉眸中的困惑越來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