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無害人之心,偏偏有人不存好心,老想著要把別人害得淒淒慘慘,看著別人越慘烈越是開心,不思讓自己變得更好,一心要將人踩在泥水裡。」若無壞心就不會害人害己了。
孟清華有些走神,撫著沉重的肚子,心想著夫婿終究沒能趕得及回府,雖然他來信告知近日將歸,可還是遲了。
一行車隊由周府出發,一路緩緩向千佛寺而行,帶隊的原本是長房長子周明寰,但他帶著庶弟周明澤還在半路上趕著,沒能會合,因此周明溪便成了這行女眷中唯一的男丁。
至於周端達則坐鎮周府,府裡不能沒有主子,他正好和眉來眼去已久的小丫頭暗通款曲。
由於崔氏管得甚嚴,除了已納進門的巧姨娘她無法發賣外,她不容許再有丫頭爬主子的床,誰敢來搶她的丈夫,不日便會莫名消失不見。
「嫂子,四姐的臉會不會好?我看她臉上的疹子都流膿了,好可怕。」那晚她還作了惡夢,夢見四姐十指長得尖細,戳向自己的眼睛直喊「還我臉皮」。
「只要不抓破膿包再上了點藥,很快就會恢復原本面容,美麗不減。」林大夫的藥很管用,一抹見效。
孟清華讓個長了疹子的丫頭試過,隔日便好了,疹子沒了,皮膚更加白嫩細緻。
「可是已經抓破了呢?」想到四姐臉上的血和膿,周玉湘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她不想自己也變得那麼醜。
「那就只能怪她不走運,日後會留下淺淺的粉色疤痕,不過上點粉也能遮住,不會太難看。」還能用胭脂補救。
「大嫂,你說四姐她會怪我嗎?」她越想越不安心,一向以美貌自豪的四姐肯定不會放過她。
出了口氣後,周玉湘才感到一絲後怕。
會。但她不會直言。「她怪你做什麼,又不是你叫她一定要敷上『美顏聖品』,她想怪也無從怪起。」
孟清華整治人的手法是針對周玉馨愛美的弱點。既然她用言語傷人,讓人陷入無望的絕望中,那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讓她知道嘗嘗什麼叫無邊的恐慌。
孟清華故意讓丫頭算準時機到攬翠閣附近「聊天」,說有一美膚秘方不出一個月便能使人肌膚粉白勝雪,不可以告訴其他人。
越是不能說的秘密越像真的,「碰巧」偷聽到的周玉馨信以為真,不疑有他的當天就敷上臉面,得意地不許丫頭們倣傚,周府最美的女人只能是她,誰也不能爭搶她的風光,她要美得讓所有人都驚艷。
可是她怎麼也料不到秘方是假的,她敷到一半便覺得臉奇癢,用清水洗過後才稍微舒坦,但到了半夜卻冒出一粒一粒的疹子,她一早起來照了鏡子,驚得大喊鏡內有鬼。
她看著自己的臉,不敢相信一夜之間竟會變得如此醜陋不堪,又驚又氣的用指甲去樞,誰知一樞就流血了,把原本輕微的紅疹弄得更糟糕,最後化成膿包,一點一點佈滿整張臉。
周玉馨把美貌看得太重了,若是她先找大夫而非直接將疹子樞掉,或是置之不理,不用三天臉上的紅疹也會自動消失,長疹不是病,而是膚質敏感而已,多用清水清洗幾遍便不藥可愈。
可惜她太驚慌了,以為得了怪病,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見人,任憑崔氏怎麼叫也不開門,因此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引以為傲的芙蓉姿容也毀了。
不幸的是,那時她正和南柳張家議親,張家的五嬸和媒人上門來提親,商議下聘一事,好巧不巧地聽到丫頭、婆子們在議論四小姐毀容了,得了長不得人的髒病,一臉流膿。
張家五嬸驚呆了,當下打退堂鼓,以臨時有事為由避談親事,帶著媒人趕緊走人,此事便擱下了。
婚事告吹,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周玉馨,她終於可以嫁給東嶽表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臉,她又笑不出來,只能抱著錦被躲在屋裡哭。
不過周府最後還是嫁了一位小姐到南柳張家,那就是周玉湘,嫁人後,擁有夫君的寵愛,他一妾不納只為她癡迷,夫妻白頭到老,恩愛得宛如神仙眷侶,這是後話了。
「她們害了我的馨兒,我絕饒不了她們。」敢往她的心頭挖肉,毀了她女兒一生,她絕對要她們付出代價。
崔氏的指甲縫裡汩汩滴血,她憤恨到十指弓成爪狀,朝馬車內壁猛抓,每一抓都刮出木質細痕,刮出的木屑刺入指甲內縫的肉裡,手指滿是傷痕,血跡斑斑。
她恨到骨子裡,此恨無法消除,不見有人以命抵償誓不罷休,誰傷了她一雙兒女她就要誰的命。
「夫人暫且寬心,誰也逃不過,老奴已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安排,很快夫人就能暢快的大笑了。」鍾嬤嬤俯在崔氏耳邊低語,垂目避看她兩眼射出的恨意和淬毒眼刀。
「我還笑得出來嗎?馨兒她……她還能嫁到好人家嗎……」她千挑萬選的乘龍快婿如今成了幻影一場。
是誰害的?是誰害的!是那賤人孟清華,是不該出世的騷蹄子周玉湘!她當初就該一併弄死她們,一勞永逸,要不然也不會留下禍害反害女兒受災。
她後悔沒用致命毒藥一次將人毒死,過於小心翼翼只讓溫珍下慢性毒,若是如鍾嬤嬤騙溫珍服下的劇毒那般對付她們,她們早已不在人世了,也就害不到她視若珍寶的女兒。
不過為時還不晚,這一次不她會再失手了,在那種情況下還能逃過一死,那只能說那賤人命大了。
崔氏陰惻惻地冷笑,血紅的眼中有著嗜血寒銳。她在等待著死亡,別人的。
馬車轆轆,載著往千佛寺禮佛祭祖的周家女眷,輕輕的笑語聲飄出車外,腹中忽地一緊的孟清華似乎感受到崔氏的惡意,她眉間的笑意一凝,掀開車簾看向矗立半山腰的千年古剎。
「大嫂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快到千佛寺了,你再忍一忍,寺裡的了緣大師是醫僧,到時讓大師替你瞧一瞧。」一見嫂子雙眉擰緊,周玉湘出聲安撫。
她搖著頭,表示不是孩子鬧她。「說不上來是什麼緣故,忽然之間心裡很慌,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一見到寺廟便情緒躁動,很是不安。
「哪裡會有事,是大嫂你想多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能到寺門了,這條山路很平穩,年年都有香客出錢修補,你瞧,不是坐得很穩當嗎?連顆小石頭也沒有……啊!」
有坑洞。
正說著路很平坦,不意馬車車輪壓過一處低窪而顛了一下,周玉湘當下訕然一笑,有幾分尷尬。
見狀的孟清華也笑了,認為自己多慮了,在這麼多隨從的保護下,哪會有什麼事,真是庸人自擾。
何況還有幾個功夫看起來很厲害的高手隱身暗處保護,她和孩子都安全得很,沒人傷得了他們。
只是,她的眼皮一直跳……孩子也卡在肚子裡生不出來,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失了生氣……滿目的紅,滿床的血腥味,她感覺自己逐漸往上飄。
恍惚間,孟清華彷彿看見了以前的自己,毫無氣息、死不瞑目地瞪著嘴角上揚的婆婆,婆婆在笑她終於死了,解決了心頭大患,她和孩子不再是周明溪的阻礙,崔家勝了一局。
「大嫂,你別怪我,我不是有意大驚小怪,是真的嚇了一跳。」周玉湘一臉羞愧地雙手合掌,小聲道歉。
回過神,她笑得飄忽。「沒關係,大嫂膽子很大……」
「啊——」
驀地,周玉湘又發出長長的尖叫,滿臉駭然的抓緊底下的椅墊,身子往右傾斜撞向車板。
「發……發生什麼事?」孟清華臉白了,兩手護住肚子。
「夫人小心,驚馬了。」那名面容普通的丫頭忽然站起身,從腰間抽出一柄三尺長軟劍。
「驚馬?」她大驚。
「有人在路上設了絆馬索,繩索上繫上倒鉤,尖銳的鉤子刺入馬身,馬因剌痛而不受控制。」慌不擇路的奔馳。
馬車失控搖晃疾駛,偏離了山路竄入雜草叢生的林子裡,車裡的人顛得七葷八素,除了持劍的丫頭外沒人能站得穩,斜月和凝暮拚著命地爬著,要爬到大少奶奶身邊保護她。
但是路太顛了……不,是根本沒有路,就在樹與樹之間奔跑,地上不是石頭便是突出地面的樹根,馬車的顛簸可想而知,明明就在半臂不到的咫尺卻怎麼也爬不到,只能任由馬車的晃蕩甩來甩去。
「沉月,我只要求你一件事,護好我肚裡的孩子,不要管我。」死過一次的孟清華更堅強,目光沉著的看著一手頂住車頂、一手穩住她身子的女子。
她不怕死,但怕孩子來不及出世,如重生前一樣與她同時喪命,那她重活一回又有侍什麼意義?
母死,子活。
她心甘情願。
「夫人——」斜月、凝暮大喊,眼裡淚光閃動。
「大嫂,你不要……」有捨己救子的念頭。周玉湘語帶哽咽,沒法子把話說完,只覺得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