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眼,半夢半醒,彷彿看見曦西來給他上課的那一天。他開門,怔握著門把,傻看著她。當時並不知道,心悸,可以延續這麼多年,來到今天。想追上她的腳步,終於能夠面對面了,她的心卻去到更遠處,跑到另一人身上。
愛讓人對未來充滿期待,感受到生存的喜悅。有時,愛又讓他灰心絕望,譬如被她討厭的時候,他恨不得從這世界消失。
愛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有這麼難嗎?
問吧,曦西!都敢跟黑道嗆聲了,難道還不敢問人喜不喜歡你?
曦西盤坐在床,瞪著床鋪上的電話。啪,她拿起話筒,按下號碼。說清楚,問明白,不要再這樣愛得糊里糊塗,不要只是暗戀!
嘟……嘟……嘟……
「喂?」
「呃,白御飛?」
「曦西?我正想打給你,但是又擔心你睡了。」
他愉快的嗓音,讓曦西頓時輕鬆不少。「現在方便講話嗎?」
他笑了。「傻瓜,你任何時候打來,我都方便。剛剛山水畫廊的小老闆來找我,他說紐約那邊,有一家私人的美術館,想收藏我的作品。」
「太棒了!」曦西大叫。「你真了不起啊,對方開價了嗎?」
「星期六他們會派人過來,我英文沒有你好,你能來幫我看一下嗎?愉快的話,可能會訂合約長期合作。」
「沒問題。」她欣然答應,與有榮焉哪,不枉多年來極力向外國藝評人士,推銷白御飛的作品。這是台灣的驕傲,身為他開作品展,固定聘請的策展人,這是最大的肯定。
「很奇怪,這麼高興的時候,我第一個想要說的人就是你……」
「嗅……為什麼啊?」因為喜歡我啊!曦西暗暗竊喜,期待著——快,快跟我告白。
白御飛沉默了會兒,反問:「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
「我……」曦西面紅耳赤。「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說更明白更明白吧!
「你還聽不出來嗎?」他懊惱。「唉,有些事,說出來就失去美感了……」
不,說出來會更美更美!求求你說吧!曦西心跳急狂,興奮緊張:「我還是還是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他嗔惱地歎口氣,好像非常困窘,聲音飽含情感地說:「有些感覺……太強烈,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曦西,你明白的,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你饒了我吧,我……唉,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握著話筒,曦西躺下,被他的話催眠,覺得快樂又迷茫。聽見他無助又苦惱的口氣,教她不忍心再逼問。她笑瞇瞇,聽著覺得整個人軟綿綿了。他愛我的,是喜歡我的,雖然沒明講,但聽起來就定那個意思啊……
曦西為他神魂顛倒,曖昧不清的情話,折磨人卻又教人更癡狂,捉摸不住,握不大牢,身心反而更加投入到他的世界裡去。
白御飛像拿著控繩的傀儡師,對曦西這兒拉拉、那兒扯扯,單純的曦西就隨他預料的做出反應,結果是忘了該問的事、該釐清的疑點,那些疑慮都在快樂中消失無蹤。
為著跟曦西的爭執,張摩爾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去工作室找她。
曦西正在和空間設計師開會,一看見他,隨手抓了文件夾遮臉,躲他像躲瘟神。
看見曦西的舉措,秀蘭震驚,這是第一次,看見曦西這麼沒禮貌,可見她對張摩爾有多生氣。
「哈囉,有什麼事?」秀蘭招呼他。離下一次開會還有一個多禮拜哩!
張摩爾回身指了指門邊的洋傘,他拿來還。現在想想,保管曦西的傘,似乎不大吉祥,彷彿預告跟她注定分散。
秀蘭對曦西喊:「嘿,傘又亂丟了對不對?張摩爾幫你送回來了。」
曦西轉頭,看著傘,小花傘斜在門邊,浴在柔黃夕光中,外頭,行人走過,細塵在光中飄蕩,楓香樹,被風搖的日光流蕩,午後慵懶街景,叫曦西想到那一日的午後,想到在SUBWAY外,跟張摩爾吃麥當勞薯條的快樂,想到在SUBWAY內,張摩爾認真將蔬菜挑出來排好的神情,孩子氣的專注模樣,惹她笑出來……
曦西緩了臉色,不明白那天讓她笑的,跟昨日惹她生氣的,明明同一人,怎麼給她這樣大的差別?也許他一時糊塗講錯話,這麼冷漠懲罰他,會不會太狠?目光移到他臉上,他站櫃檯旁,望著她,在他眼裡,有抹黯然的神色,摻著苦澀與寂寞。
曦西心軟了,暫停開會,過去對張摩爾說:「原來傘在你那裡,謝謝你送過來。」
「不客氣。」
「關於昨天的事,你願意收回詆毀白御飛的那些話嗎?」如果認錯,她願意原諒。
他低頭,想了想,說;「說了就說了,怎麼收回?」
「你中傷別人應該道歉,尤其是講了那麼過分的話。」
「跟誰道歉?跟你道歉嗎?因為勸你遠離那個爛人所以道歉?還是跟白御飛道歉?我沒對不起他,不需要感到抱歉。」
「很好,好極了。」她目光一凜,回去開會。
秀蘭搖頭,嘖嘖道:「了不起了不起!從沒有誰可以惹她生氣超過兩天,你厲害。」
張摩爾本想藉拿傘過來,看曦西氣消了沒,沒想到幾句話又將她激怒,可是他也控制不住脾氣,氣她一味地信著那個爛人。
他問殷秀蘭:「她晚上要跟白御飛出去嗎?」
殷秀蘭打量他。「你也喜歡上卓曦西了,對吧?」
他凜容不語。
她點點頭,聳聳肩,笑了。「怪不得你中傷白御飛。你知道嗎?」瞥他一眼,同情道:「在那些追曦西的男人中啊,你是表現最笨最差的。」接著湊近,低聲道:「講白御飛壞話,就等於拿刀割曦西。白御飛對曦西來說就像上帝那麼偉大,你真笨!」
「長得像諧星白雲,有什麼好。」張摩爾丟下話,氣唬唬地離開了。
秀蘭怔在原地,回神時,大爆笑,笑得曦西不得不中斷會議過來罵他。
「你笑什麼啊?」
殷秀蘭抱肚,笑得流淚,直不起腰。「他說……他說白御飛像諧星白雲,哈哈哈哈。你覺得他像發哥,他說像白雲,哇哈哈哈,怎麼差這麼多啊?!」
「他真的這樣說?」這個張摩爾真的很討厭!「過分,哪裡像,哪裡像了嘛!」
明明就像迷人的周潤發咩!
曦西啜著紅酒,在貴賓室包廂用餐。她癡迷地看白御飛動作優雅,將鮭魚切好裝盤,他好周到,事先跟主廚預約好頂級的食材款待曦西,把她當公主照顧。
「來,嘗嘗帝王鮭魚。」
「哇,看起來好好吃。」橘紅色魚肉,泛著油亮光澤。
「這是鮭料中最上乘的食用魚,充滿豐腴的天然油脂,對皮膚很好。」
張嘴吃一大口,汁液瀰漫舌腔,滑入喉嚨,曦西豎起大拇指讚歎。「唔……」入口即化,鮮嫩肥美。
「很好吃吧?」白御飛笑了。
曦西直點頭。
「這個更好吃了……」他切好羊排。「澳洲乳羊,肉質是清透的粉紅色,乳豐的油脂很薄,燒烤後,氣味香而不膩,沒有腥臊味,這是最近當紅的頂級肉品。」
「哇,這一餐要吃掉你多少錢?」
他朗笑道:「你吃得開心最重要。」
聽,聽,曦西暈陶陶,好幸福喔!
「沾一點這個。」白御飛幫她倒一些芥末醬。「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國的Dijon,最知名的芥末醬產地,Edmond fallot是最好的品牌,風味濃郁但不嗆口,搭配紅肉別具風味,還能去腥解膩。」
聽,聽,品味一流,見多識廣,談吐得體。「你什麼都懂,真了不起。」曦西只差沒跪下來膜拜他,頂級食材,一流男人,醉人醇酒,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嗚
「這沒什麼,我只是盡力要讓美麗的策展人高興。」
白御飛享受曦西迷戀的眼神,她眉展眼笑的,男人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他喜歡卓曦西,相較那些擅於和男人調情,世故精明的女人們,曦西在感情上,某方面仍保有女孩的純真。她心思單純,對他的欣賞和迷戀全寫在臉上,明知她為他癡迷,他卻故意不滿足她的愛慕。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看她一步步淪陷,很有成就感。他不缺女人,他貪的,反而是這種曖昧的情調。
「我吃得好飽好飽。」用完甜品,喝得七分醉,曦西好滿足。
白御飛撇下餐巾,過來。曦西怔住,看他左手撐桌上,身子俯下來,吻了她。曦西又驚又喜,閉上眼睛,歡迎他的親吻。
白御飛滿意地感覺到她在他的深吻中輕顫。
曦西回家後,泡澡時傻笑,看電視傻笑,最後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睡覺也傻笑。
暗戀成真,心花怒放,她抱著枕頭,想像抱住的是白御飛。剛想著呢,他打電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