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八卦妹,你可以歇口氣休息一下。」夥計吼老闆,這天要反了嗎?
八卦妹根本不管身後是誰,照樣朝縮小版的人兒開罵。「善良也要有個分寸,我們是討債公司耶!有誰像你一樣反把錢送到人家手上,叫人家不還錢沒關係,反正你錢很多……」
抱個有心臟病的小孩叫可憐,一家五口窩在豬舍合吃一個發臭的便當也心生同情,婦人拉著五個面黃肌瘦的小鬼撿破爛她哭得比人家傷心,這還像話嗎?
她這個老闆毫無「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自覺,債務人只要擺出一副我很窮,快活不下去的模樣,她馬上自掏腰包叫人家趕快去吃一碗陽春麵止饑。
如果是這樣還算好,只能說她笨,罵她蠢,他們這些手下頂多白眼一翻不去看小菩薩的善舉,反正眼不見心不煩。
偏偏老闆又遺傳祖先留下的小氣性格,視錢如命,當發現自己手上的鈔票又少了幾張時,臉色慘白得好像世界末日,連下十道金牌要大家趕快去收債,好補缺洞,遇到這種半吊子老闆,苦水滿腹呀!講不完、道不盡多少辛酸。
「許靜茹,把腳放下。」太難看了。
「你誰呀你,竟敢叫我把腳放……放下來了,呵呵……鍾先生,你回來了呀!渴不渴,要不要喝水?累不累,我幫你抓龍……」
罵得正順口的八卦妹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回頭打算把不知死活的傢伙也一併罵進去,誰知一見來者,她態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回轉,眼泛桃花地輕聲細語,羞答答的連忙送茶裝賢慧,還不忘眨眨眼,橫送秋波。
「鍾叔,你要到錢了沒?」快拿出來讓她數一數,她求財若渴呀!
一道小小的人影一把將八卦妹推開,熠熠發亮的水漾眸子充滿一飢渴」,像只渴望主人拍拍頭、搔耳朵的小狗,十分諂媚的往前一跳。
「虔兒,你要把錢收好,財不露白。」看看粉雕玉琢的女孩,年過四十的鍾中齊是無奈多過苦笑。
「安啦!安啦!在我們地盤上誰敢搶我的錢,阿大和小二一站出來就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了。」她完全不必擔心有誰會走錯路,然後被揍成豬頭丟出去。
記性差的應虔兒忘性更大,明明是看著她長大的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們,那偏小的腦容量卻總是記不住他們的名字,非要以數字來編號才記得住。
什麼阿大、小二、三蒲、呆頭四……從一排到十還能往上添,連十三姨和風騷十七都榜上有名,只因綽號比人名好記。
她的理由是這些人的本名都不夠雄壯威武,太平常了,幹這一行要有個了不起的名號才震得住人,不然誰知道你是誰呀!
「他們不是你的護身符,自個要小心點,人心難測。」這年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不防著不行。
「我了啦!錢呢?」她要註冊了,沒個六、七萬還真讀不了書。
哼!學店比地下錢莊還窮凶極惡,學費是年年調漲,師資卻是一年不如一年,滿街的大學城儘是吸血豺狼,吸起學生的血一點也不心軟。
「別急,要有做大事的氣度。」鍾中齊歎了口氣,從牛皮紙袋中取出一迭鈔票。
「錢吶!」她兩眼倏地發亮,迫不及待的接過來一數……「咦?鍾叔,是我數錯了還是你收錯,為什麼少了十七萬?」
應虔兒對數字的敏銳度精如計算機,不用翻看賬本核對,只消手心一掂就知少了多少。
「唉!時機越來越艱難了,生意難做呀!」能收回六成就該偷笑了。
「鍾……鍾叔,你不要用那種公司快倒閉的眼神看我,我會不安的。」好像公司會走到今天的地步,她是真正的禍首一樣。
「再被你左一句不必還,右一句再緩個幾個月無所謂,我們公司就真的不倒不行。」瞧!他才四十二歲,頭髮都出現幾根銀絲了。
「有……有這麼嚴重?」她心驚地吞口水,把所有鈔票往懷裡一兜,抱緊。
「你自己看看有幾筆呆帳沒收?咱們借出去的錢比回收得還多,你說入不敷出的經營方式還能苦撐多久?」要是她父親還在,早就一筆一筆全收回,放在銀行生利息。
「這……」她心虛地吐吐舌頭,眼皮低垂,蓋住眼底的愧疚。
她也不是故意讓人欠錢不還,錢對她來說比命還重要,可是一見到慘到不行的可憐蟲她又會不由自主的心軟,割心切肉地付出憐憫。
「你就是過得太清心了,才會不僅何謂人性險惡,鍾叔實在有負你父親的托負。」該讓她去見見世面,學著長大。
大家都太寵她了,把她當孩子看待,捨不得她吃苦受罪,在外面奔波勞碌,因此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錢水由手邊流出去。
「什麼意思?」應虔兒的右眼直跳,有種不好的預感打心底生起。
「從明天起你跟著我一起去討債,我一定要把你那顆善心磨掉,訓練你要債不手軟的冷血無情,我們開心來作伙救急中心絕不能倒在你手中。」就算她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也要把她教成諸葛孔明。
「可是……呃,我明天要上課耶!」呼!幸好她是學生,有借口好開脫。
鍾中齊一臉慈祥的看著她,好下欣慰的說道:「你一個禮拜只有四天有課,明天剛好是休課日。」
「嗄?」是這樣嗎?
她搔著後腦勺用力的想了一下,當下臉色一變,差點把最愛的鈔票往鍾叔臉上撒去,最有精神的水亮大眼頓時有如一攤死水,空洞無波。
☆☆☆☆☆☆☆☆☆☆ ☆☆☆☆☆☆☆☆☆☆
「×××,你快滾出來,別再躲在屋裡當縮頭烏龜,馬上給老子滾出來……」
「×的,欠債不還錢你裝什麼凱子,趕快把錢乖乖的吐出來,不要讓老子發火!」
「姓張的,你家門牌幾號我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包括你老婆、孩子在哪上班、上學我們都瞭如指掌,你不要心存僥倖而連累他們,沒要到錢我們是不會離開……」
「沒錯,張大炮,快出來還錢,我保證不斬斷你的手筋、腳筋,讓你天天有泡麵吃,更不會去強姦你妻小,將她們賣入摸摸茶以身還債……快出來啦!你住洋房吹冷氣,我在外面曬太陽很可憐吶!要用多少美白面膜才自得回來啊……」
在眾多叫囂的男人聲中,突然出現一道聽起來很兇惡,但越喊越無力的女音,藉由大聲公聲聲向陽明山內一幢豪宅喊話,豪氣不下於身後一堆腿粗臂厚的大男人。
一大清早來擾人清夢是相當不厚道的事,尤其對忙到半夜才上床,隔天還得上班的人而言,那吵雜的聲音簡直是催魂鈴聲,吵得聖人都會變身德州電鋸殺人狂,來個集體大屠殺。
眼泛血絲的男人拉高大花紅被往頭上一蓋,企圖擋住一波高過一波的沖耳聲浪,不讓外界的「遊行」影響他一向最看重的睡眠。
但、是——到底誰是那個該死的張大炮?人家連鑼鼓都出動了還不肯出面,簡直是社會的敗類,人渣中的人渣,毫無擔當的惡性腫瘤,死一千次不足為惜!
當第一百零八聲「砍死你全家」鑽入耳中後,一隻明顯有練過的手臂憤而掀開蓋頭的被子,直接抄起床頭的鬧鐘往窗外丟去,希望能稍止一些噪音。
驟地,喧鬧的人聲終於停止,他滿意地勾起唇,翻身抱著上黃色的健康枕,準備再睡上三個小時……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該死的不要再按了,再按我就拿菜刀砍人——」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手一抓快爆開的頭,睜著一雙血紅大眼的尹子夜暴怒的下床,刷地大力拉開落地窗簾,想大聲制止害他頭痛欲裂的亂源。
門鈴聲發燒般持續響個不停,由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圍牆外的人頭晃動,為數不少地在門口走來走去,暫時沒有散去的跡象。
睡眠不足的人通常火氣偏大,他也不例外,拿起有備無患的球棒就怒氣沖沖的往外衝,準備和外面的人「好好溝通」。
「你們到底有完沒有?這裡是高級住宅區,不是凱達格蘭大道……」他忽地止住吼聲,不敢相信的瞠大眼。
只見一道鮮紅的液體在門一開時,也不管門內的人是誰,便以橫潑的方式往門上一潑——
表情怔愕的尹子夜有片刻的僵硬,刺鼻的油漆味讓他萬般忍耐的最後一根理智之弦為之繃斷,臉色難看地瞪著眼前戴著鴨舌帽、頭低垂的小子。
而當他眼角斜瞄到牆上那幾行紅色大宇時,乍青乍紅的臉更是扭曲變形,顏面神經嚴重抽搐,一股傷肝灼肺的怒火衝向喉管,意欲張口而洩……
「張大炮,快還錢來!」
「張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