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帕子擦著嘴,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意她的看法,但對於蔣富同這個一品官,她確實早有疑問,因此也不保留地對他說出心底話──
「官場自有官場做法,你黑一點,我便灰一點,手段高低因人而異,誰都不可能清清白白,你身為御史大夫,受御令監察百僚,是文武百官的眼中釘、心頭刺,就算有人與人交好,想必也僅止於表面,蔣大人對你卻是萬分真誠,言談之間明顯有意拉攏你,他若不是真心要你做他女婿,恐怕就是別有居心。」
「果然連妳也這麼認為。」他讚賞地勾唇露笑,風情又現。
她輕咳一聲,臉色微酡地徐徐起身。
「我怎麼認為並不重要,我只曉得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無端獻慇勤,非奸即盜。」她跟蹤他這麼久,怎會不曉得朝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私賣鹽鐵已是砍頭大罪,何況那些鹽鐵還是賣給敵國,這分明就是通敵叛國!
這案子一查起來簡直沒完沒了,上自一品下至九品,幾乎皆有人涉案,搞得朝廷裡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如今眼看案子就要水落石出,幕後主謀恐怕連睡都睡不安穩吧。
「言之有理。」他也跟著起身,理所當然牽著她一塊兒下樓。
眼看他把牽手摟抱當作是家常便飯,她張口欲言,最後卻還是保持沉默。
她這個人向來有自知之明,比臉皮,她厚不過他,比心腸,她更是狠不過他,只要他想,他多的是辦法逼她下嫁,他卻選擇一丁點一丁點蠶食她的意志和抗拒,耐心等待她主動投降。
他願意這樣「邊等邊吃」,已是莫大恩會,她要是膽敢再有意見,恐怕只會落得更悲慘的下場,適才那個親吻就是最好的證明。
咳!只是話說回來,他要吃豆腐好歹也看看場合,難道他真沒瞧見一路上有多少姑娘為了他們的十指交扣,而心碎地哭泣了?
造孽,真是造孽啊!
然而更造孽的是,她竟然還有些心花怒放呢!
完了完了,這下她恐怕真的要留名春史啦……
第9章(1)
閻律雖無意春暖花開,近來卻有意將其妹閻夜菱出嫁。
蒲月初二,與京城第一媒婆王紅花詳談婚姻條件,翌日,王紅花之外甥孫女封曳秀入府為閻夜菱畫像,畫像卻出意外。
同月十八,封曳秀再度入府作畫,畫像再出意外,不得已,十日之後,封曳秀再訪御史,不料卻於半路被惡人所劫,冰清玉潔閻大人得知消息,火速趕往東城外破廟,及時英雄救美。
興許是日久生情,事發當時,閻大人見封女受傷倒地,竟春心蕩漾,不顧禮教束縛將人摟入懷裡疼惜,事後更特意與封女共乘一騎,竭盡所能毀人清白,兩人甫入城門,整座京城嘩然轟動。
同日,冰清玉潔閻大人春心大發,再也難以自持,竟以護花之名,行近水樓台之實,安排秀美聰慧之封女入住閻府,日夜欣賞調戲。
蒲月初七,封女受人所托,欲救人命,不得已擅自出府,不料因觸怒閻律,自此「苦」海無邊,被迫於每日花前月下與閻律共進晚膳,嘗盡人間「苦澀」。
只是封女貞潔莊重,即便飽受「苦」楚,仍矜持守禮,幾番婉拒閻律追求,不料閻律狗急跳牆,竟不惜犧牲色相誘惑無辜封女,甚至與其貼身護衛狼狽為奸,使出連環計,巧妙毀盡封女一身清白,是日,荔月十三。
兩日後,閻府上下皆知封女清白盡毀,閻律當眾公佈,近日內,必擇日迎娶封曳秀為妻……
──春色無邊?風史隨記
燭火下,封曳秀面紅耳赤合上春史,起身對著窗外沈思。
春史一旦起頭,必定有尾,如今她將所有事寫到這兒,便代表她已作出決定,只是閻律身份特殊,她的身份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
上代風史不惑之年才收養她,之後十三年間,一刻不曾鬆懈地教導她,直到病逝才將風史之為傳承給她,與她相比,她二十二歲就嫁人,似乎太過不盡責了呢。
為了避免往後寫史有困難,她得盡快找到下任風史繼承人選,只是在那之前,她或許該找個機會和閻律透露透露,她的「經驗」其實還挺豐富的,只是嚴重缺乏「實戰」部分,倘若他真要娶她,待下任風史能夠獨當一面之前,「經驗」部分她恐怕還得再累積個十年以上……
他敏銳多覺,這春史身份恐怕也瞞不了多久,就不知他能不能忍受她經常半夜到外頭溜躂,留他獨手空閨?
喀!
西邊長廊忽然傳來一聲細響,緊接著兩抹人影自洞門後頭一閃而逝。
咦?那不是……
「何時發生大火的,客棧裡的人可都安好?」黑暗中,傳來閻夜菱模糊的問話聲。
「半個時辰前更夫發現的。」另一個人是溫原。「幸虧小李子疏散得宜,沒有人受傷,只是火勢實在太大,街坊受到波及,幾個人都給嗆傷了。」兩人愈走愈遠,腳步生幾乎再也聽不見。
「無端失火,分明有詭,說不準能在附近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出去瞧瞧。」
「我也這麼認為。」
喀!又是一聲極細微的聲響,彷彿是有人躍上了屋頂,踩著屋瓦離去。
雙手負後,封曳秀斂眉尋思兩人對話,怎麼想,都覺得此事有蹊蹺。
雖然她從不曾探究溫原為何經常出入閻府,但由閻律有意將閻夜菱下嫁商家,以及諸多蛛絲馬跡來看,實在不難猜出這兩人其實是在合夥做生意。
這回失火的客棧,恐怕就是兩人連手經營的產業之一。只是,連著五日閻律總是早出晚歸,私賣鹽鐵一案顯然另有突破,在這敏感時刻,兩人連手經營的客棧卻忽然起火,難保不是有人狗急跳牆,所設下的陷阱。
那兩人不帶護衛便出府,恐怕會遇上危險也說不定,她還是一塊跟著才好。
心念一定,她立即回到書案邊將春史收好,接著吹熄燭火,朝兩人離去方向追去。
月光下,她足尖幾乎不點地,身影飄忽若風流,眨眼間便輕易穿過所有哨崗守衛,凌空飛過高牆,追上兩人腳步。
為了不曝露行蹤,她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總是等兩人拉長了距離才又跟上。
只是才跟到玄武大街,她便立即發現不對勁。
此刻萬籟俱寂,家家戶戶早已熄燈入睡,整座京城沈浸在黯淡月光裡,一切顯得模糊不清,她匍伏在灰暗的屋簷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果然在風中捕捉到幾抹輕淺的呼吸聲。
一個、兩個……不,有三個人將呼吸掉到最淺,正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某種令人不安的危險氣息正悄悄地蔓延。
眸光一瞬,她聽聲辦位,俯身朝大街掃去,就見溫原和閻夜菱一前一後在大街上提氣奔跑,兩人身影依稀模糊,正朝遠方熠熠火光直直奔去,隨即,危險氣息也迅速加劇。
不好,他們被盯上了。
是調虎離山!
念頭才過,顧不得自己沒有變裝掩面,她氣題丹田,瞬間飛奔向前,如游龍般連竄過連排屋簷,接著旋身一躍,如鷹隼俯地般衝向閻夜菱。
「溫原,趴下!」
喝聲警告同時,她也伸手護著閻夜菱旋身使出幾個翻轉。
咻咻咻!
三枚銀針無預警穿過她飛散的長髮,驚險地自她眼前兩寸處疾射而去。
她不驚不懼,反手一托,隨即將幾乎落地的閻夜菱撈回身側,同時站定。
咻咻!
隨即又有兩道銀光破空一閃,分別朝她和溫原襲來。
她冷靜以對,再次拉著閻夜菱躲過銀針,眼角餘光卻瞧見另一枚銀針直逼溫原門面,後者手忙腳亂使出一個鷂子翻身,千鈞一髮閃過襲擊。
糟!溫原功夫粗淺,雖然僥倖躲過一劫,但對方有三人,明顯都是吹針高手,她一方面要顧著閻夜菱,一方面要注意三人動靜,實在無法分身護他周全,只怕下次銀針再發,他就要陷入危險。
為今之計,恐怕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只要他能夠順利脫險,以她的身手,應該能夠帶著閻夜菱躲開所有銀針,在半刻鐘內回到閻府──
「溫原,快回閻府!」她開口大喊,同時掏出甜豆朝暗處一抹光亮擲去,叮的一聲,甜豆精準撞開一枚銀針,讓溫原有機會逃跑。
緊接著,又是一抹銀光閃爍,這次方向卻是對準自己,她一個提氣,瞬間帶著閻夜菱飛上屋脊。
兩道黑影如影隨形,也緊急追上,她一面戒備後退,一面憂慮著溫原能否躲避另一人的追擊,不料一道氣勁襲來,自背後瞬間封住她所有行動。
她面露錯愕,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推下屋簷。
「不要啊,大嫂!」
天旋地轉間,她彷彿聽見閻夜菱吶喊的同時,還偷偷笑了一聲……
娘的!她三番兩次毀了畫像就算了,現在竟然連她也想毀?!她和她應該沒有殺父之仇吧?枉費她一路捨身相救,真是他奶奶的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