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反對。」他把那盆零食全推給她。「吃你的洋芋片!」
「項阿康,我最近常常覺得胸悶,」她愀然不樂地喀啦喀啦咬著洋芋片,「我想我應該也被傳染……得了心臟病吧?」
「心臟病不會傳染。」他失笑。
「誰說的?」她對他皺眉頭,臉上表情很是陰鬱。「明明就會……不然我心臟這邊怎麼會覺得越來越難受?」
項康的笑意剎那間消失,怔怔地注視著她。
「有時候也覺得好辛苦……」她打了個小小的酒嗝,一手托支著下巴,喃喃自語,「為什麼活著會變得這麼累呢?」
「陳蘭齊,我不准你胡思亂想!」他聽得心驚膽戰,臉色都變了。
第4章(2)
「我知道啊,」她疲倦地改趴在吧檯上,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那杯柳橙汁,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描繪著杯座。「我從來就不敢胡亂奢望什麼,你放心,你是很安全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心一痛,聲音有些沙啞。
「我明白,完全明白。」陳蘭齊側過頭去,眼神悵然又溫柔地望著他。「你知道嗎?聽說世上有一種珍貴稀有的紫色水仙花,當花開的時候,幽香沁人肺腑,綻放的香氣能夠給守護它的人帶來幸福。」
「紫色的水仙花?」他凝視著她清秀卻蒼白的臉蛋,胸口不禁絞擰疼楚了起來。
難道心臟病真的會傳染……
「如果真的有這種花就好了,那麼……」她輕輕歎了口氣,伏在吧檯上,聲音低微,然後就睡著了。
雖然她的聲音細小若蚊,項康還是聽清楚了,眼底浮現一抹疼惜。
如果真的有這種花就好了,那麼,也許有人就會願意愛我了……
才喝了一瓶又兩口的啤酒就嚴重宿醉得腦袋活像被老虎鉗夾住,陳蘭齊在睡醒的那一剎那,還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頭摘掉。
她申吟著慢慢翻身下床,幸虧床墊距離地面很近,否則扛著像脹成了兩倍大的頭,難保不會一個重心不穩又摔得腦震盪,然後舉步艱難地蹭進浴室裡「大解放」。
正當她一邊捧著像是隨時要掉下來的沉重腦袋,一邊勉強刷牙的當兒,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只得匆匆漱口,胡亂擦了臉,小心翼翼地踩著虛浮的腳步,到桌邊接起了手機。
「喂?」她氣若游絲。
「蘭齊,天大好消息!」如姊快樂地大喊。
她腦袋痛得瑟縮了下,把手機拿離耳朵遠一點。「真的嗎?有什麼好消息?」
「你的『影子公主』不是去法蘭克福參展嗎?德國一間童書出版社已經買下版權,要翻譯成德文版發行哦!」
「真、真的嗎?!」陳蘭齊驚喜得心臟幾乎停了。
簡直……簡直像在作夢一樣。
不,也許這本來就是夢境,她只是以為自己醒著,但其實她是睡著了,而且還大作美夢……陳蘭齊用力捏了一下自己大腿,隨即痛得差點喊出來。
不是夢,是真的!
「老闆剛剛從德國傳回來的好消息,怎麼會有假?」如姊笑得合不攏嘴。「而且德國方面想請你畫一張800cm×110cm的彩色手繪圖,他們要做宣傳海報用。老闆要我問你,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半個月,不,十天,十天就可以了!」她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
「老闆還說,想請你到德國去配合巡迴簽名及朗讀會,大概為期一個月。你知道嗎?他們國外宣傳活動都很注重作者親自上陣,尤其是童書,在一堆有爸爸媽媽陪同下的小孩面前朗讀、說故事,往往可以達到很好的銷售效果哦!」
「可是我不會說德文……」她心跳得好快,囁嚅道。
「德國那邊會有翻譯啦!」
「可是……」她又是心動,又是忐忑躊躇。
「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真的能親身參與宣傳,對你後續作品推上國際有很大的幫助,假如這次『影子公主』在德國能大賣,你以後就是國際童書作家了,那就大紅大紫了耶!」如姊比她還興奮萬分。
「我……想想……」陳蘭齊還是很猶豫。
能夠出國巡迴宣傳她的作品,這簡直是作了一輩子的美夢終於成真。可是一去就要一個月,在這一個月內都不能看見項康……
打從國小認識開始,除了他出國唸書的那幾年外,他們兩個從來沒有過一個月都不聯絡、沒碰面的。
驚慌隱隱啃咬著她的胃,她心知肚明自己真正在害怕什麼——她怕極了自己遠在德國的這段期間,他和官香華的戀情會迅速開花結果。
雖然她並不確定留在台灣,就能阻止些什麼。
「拜託你積極的想!而且聽老闆的口氣,關於你那一部分的簽約金,好像有幾十萬跑不掉耶……」如姊的聲音突然壓低,「到時候你千萬別忘記請我們童書部門的編輯吃下午茶哦!」
「沒問題,一定一定。」她用力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不過現在還是正事要緊,別忘記快趕圖,我們等著要呢!」
「我馬上動工!」
結束通話後,什麼憂鬱、宿醉、頭痛、暈車現象統統不見了。
天,她的作品真的即將在德回出版了!
頭一個竄過腦海的念頭,就是想告訴項康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可是上次可怕的經驗浮現眼前,她撥電話的動作僵住,隨即像被燙著了般,猛地把手機丟回桌上。
「算了。」她搖搖頭,甩去腦袋裡又突然飛來的一片烏雲,改為高興地拿起椅子上的「海賊王」抱枕,對著露出雪白牙齒和大大笑容的魯夫傻笑。
「魯夫,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
★☆★
毫無意外的,一個星期後,由項康升任×大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心臟科主任。
當天中午,項康拿著外帶咖啡,緩緩走到醫院中庭的荷花池畔,在大理石椅上坐了下來。
他掏出手機,按了一組熟悉的號碼。
「喂?」電話那端傳來一個心不在焉的嗓音。
「中飯吃了沒?」他饒是心情沉重,一聽見陳蘭齊的聲音,嘴角還是不禁微微上揚。
「中飯?」電話那頭可疑地停頓了幾秒鐘,「……吃了。」
他登時不悅的皺起眉心。「是嗎?」
「……等一下就吃。」她承認。「有什麼事嗎?」
「你在幹嘛?」
「畫圖。」
「後天晚上七點,到晶華酒店地下三樓的晶英會館。」
「為什麼?」
「我升職了,」他輕描淡寫地道:「所以有個簡單的慶祝餐會,我們選在晶華酒店地下三樓的晶英會館,用餐方式是你最喜歡的buffet,穿著簡單舒服大方就好……你不是有件米色洋裝嗎?穿那件挺好看的,後天就這麼穿吧。」
「恭喜你升職。」她遲疑了一下,歉然道:「但是我後天恐怕不能去。」
他作夢都沒想到陳蘭齊會有拒絕他的時候,不禁愣了好半晌,回過神後不由得臉色一沉。「為什麼不去?」
「呃,我得趕一張圖……」
「有差那三個小時嗎?」他心底渾不是滋味,明顯不高興了起來。
這次升職雖是他職場生涯上的一大勝利,卻建立在至今仍臥病在床的徐醫師的失敗和痛苦之上,像這樣的升職酒宴,對他而言何等諷刺?
如果不是礙於交際上該盡的禮儀,他根本不願這麼大張旗鼓地慶祝。
所以要是陳蘭齊當天晚上能去,那麼在衣香鬢影卻虛情假意的交際應酬中,他至少還能有個可以真心說說話的人……卻沒想到她連考慮也不考慮,一口就回絕。
「你……」她心不一慌,有些小心翼翼的問:「生氣了?」
「沒有。我是那麼器量狹窄的人嗎?」他冷冷地道。
明明就在生氣……
電話那端的陳蘭齊,既苦惱又猶豫地看著手頭上進度嚴重落後的圖稿。
也許是太在意、太想讓德國出版社有個好印象,所以她這幾天來扔掉了無數張鉛筆草稿和彩稿,還壓力大到胃酸逆流,每天只能啃蘇打餅乾充飢。
眼看十天的期限即將截止,她大後天就得交圖了,可是手頭上這張才完成不到三分之一——
「我去!」她一咬牙,心一橫。
「我沒要你那麼勉強。」又不是要押她上手術台。項康不悅地皺起眉心。
「不勉強,一點都不勉強。」她急急陪笑道,「我非常榮幸能夠參加您的就職典禮——」
「陳蘭齊,我是升職做主任,不是就任當總統。」他捏捏鼻樑,抑下忍俊不住的笑意。
「沒睡飽,所以有點精神恍惚……」她尷尬地乾笑。「不好意思。」
又沒睡飽?
項康正要追問,手機收到來自護理站電話插撥的訊息,他只得匆匆結束通話,起身大步走回醫療大樓。
陳蘭齊慢慢把手機放回桌上,看著筆下那個一身雪白透著金色光芒、笑容燦爛的陽光王子,和背對著他,一身深紫如黑夜、神情憂傷的影子公主……心,不由得泛起一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