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堆尊敬及好奇外加畏懼的目光下,鄔一旻吃力地又拖又扛,終於離開了廢墟,將東西給弄回了租屋處。
便宜又沒什麼鄰居的獨棟平房,是人口銳減下的產物。她將那大傢伙丟進浴室,先做好符陣等安全措施後,拿起蓮蓬頭替他沖洗。
清水帶走了他身上的髒污,露出大片皮膚,鄔一旻又拿起刀子劃了他兩下,看著傷口冒出紅色血液,她攢緊眉,可以初步斷定,這傢伙絕對不是殭屍。
殭屍沒有血液。
傷口在她的目光下緩緩癒合,雖然這傢伙傷口的癒合速度快得詭異,但他確實會流血。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浴白中,那雙暗紅色的豎瞳和她大眼瞪小眼。
這傢伙還有些許意識,卻無法動彈,只能任她擺佈,她不確定他的虛弱是因為人類失血過多的問題,還是殭屍被她那把桃妖刺穿的關係。
折中選擇的話,這傢伙可能是半人半屍,但殭屍不會有血,人類的眼睛不是暗紅……這問題繞呀繞的,快把鄔一旻的腦袋撐破了,最後卻還是無解。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打哪來的?」那雙血瞳直直地瞪著她,連吱也沒吱一聲。
她歎了口氣。
「反正你肯定不是殭屍,暫時當你是只小動物吧。」長年在山上長大的鄔同學是很不拘小節的,而且膽子異於常人的大顆,成長過程一路有殭屍陪伴,謹慎歸謹慎,她對這玩意兒可從沒怕過。
她說完便不再糾結這問題,直接動手剝掉他身上僅剩的幾塊爛布,拿著蓮蓬頭替他清洗。
剝掉幾塊乾涸的泥塊,清水逐漸帶走附在他身上的污泥、血液和其他東西,漸漸地露出屬於人類的皮膚。
鄔一旻抓了把沐浴乳往他身上搓,將他全身上下搓出泡泡。
「唉……真懷念這種感覺,當初我撿到小黑時就是這麼幫它洗澡的,它倒好,在聖山裡吃香喝辣追馬子,生了一窩狗崽子,老娘我年紀輕輕就得為整個堂裡的生計在外奔波……」她邊把大傢伙當成大狗般搓,一邊感歎。「你會不會看家?如果你像小黑一樣會顧門,我倒是可以包你三餐,不過不能挑食呀!」
那雙紅眼一直盯著她,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她的碎碎念,只是一直看著她。
只不過,在她搓到他的重點部位時,他喉嚨發出斷續的氣音,她終於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似乎在那雙紅瞳中看到不滿與抗拒。
「怕什麼,我又不會在你這裡劃上兩刀。」她嗤笑一聲。
雖說暫時當他是只小動物,但這皮囊明顯是個大男人的身體,男人該有的他都有,甚至……
「嘖嘖嘖,果然不是殭屍。」她發出戲謔的笑聲。
在她的搓洗下,那地方還能充血勃起,沒血的殭屍可辦不到這點。
「放輕鬆,廢墟裡一堆內臟跑出來見人的都沒在緊張了,區區一根生殖器,丟了也不會沒命,怕什麼!不過我說……你身材不錯呀,這種尺寸可以給你女朋友幸福哦!有沒有女朋友?哎呀,我忘了你不能說話。」她像個無賴般讚賞的說,卻在那雙血瞳中看見羞憤。
無法動彈的他甚至眉心稍稍拉緊,嘴皮扯動,獠牙若隱若現。
這又是一個非殭屍的認定,殭屍沒靈魂,不會思考,不會出現這種複雜情緒。
鄔一旻壓根不怕這傢伙突然起身反抗,知道普通符咒對他無效,她在第一時間已經取得他的血液另外替他「量身訂作」專屬的符,有問題絕對能立即制住他。她其實並無惡意,只是覺得好玩,工作那麼多年來,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不人不屍的玩意兒。
在他疑似屈辱的眼神下,將他徹頭徹尾洗得香噴噴的,他頭髮半長,臉上有些鬍子,她順道替他理了容,露出原本模樣。
將他「打回原形」後,她拿塊大白布包住他,將他拖回房間。「欸,你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我十九歲,堂裡的人不是大我個三十歲,就是小我半輪,很久沒有同齡的同伴了。」
別看她個頭不大,憑她的力氣,扛起高了她半顆頭的他不成問題,只是這麼忙來忙去的將他丟上床後,她也已經累出一身汗。
站在床邊,工作終於告了個段落,她手叉腰,面對眼前這「成品」,心中有滿滿的成就感。
「還有呀,本姑娘不干白工,不管你是人是鬼了,總之我撿了你,救命之恩不可忘,以後你就肉償吧!」她霸道宣佈。
床上那雙赤紅眼珠彷彿在回應她:老子被你拖來丟去,捅了幾刀,豆腐吃盡,這是哪門子的鬼救命恩人! 可憐任憑怎麼瞪也勉強只能做些臉部表情的他,在眼前這女人眼中還不完全算個人,當然也就沒有人權,無法抗議的他,理所當然的也就抗議無效,只能像個巨型人偶,繼續任人將他身上唯一一塊遮羞布扒掉,在她犀利的目光下將他身上傷疤檢查過一遍——等同裸體又被放大檢視過一遍——直到她意思意思地塗了些藥後,終於再度將那塊白布還給他。
「我這只有一張床,不能給你睡,所以這塊布你先頂著用,明天你還沒死的話我再去幫你買衣服,省得浪費。」鄔一旻邊說,邊又將他從床上拖到地板上,在他週遭幾平方公尺布了符陣,讓他能在範圍裡頭自由活動。
裡頭只有一張椅子,她又丟了些食物、飲水進去。從頭到尾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她的話,反正她覺得他懂,盡到告知義務就足夠了。
符陣內,身上禁制已撤的他明明可以在範圍內活動,她猜他應該餓別了,但那傢伙被丟進裡頭後,沒馬上去碰食物,反倒蓋著那塊白布,背對著她將自己蜷縮起來,彷彿小朋友在鬧脾氣,又像精神受創,拒絕與外界溝通。
鄔一旻在心中嘖嘖稱奇。
這麼人性化?
但,就算他看起來像人比像殭屍多一些,也無法排除這傢伙的危險性。
暫時也只能把他關在裡頭觀察了。
在房間兜了幾圈,想了想,不確定他有沒有生理需求,又丟了個垃圾桶進去讓他權充夜壺後,某人便毫無半點愧疚,沒心沒肺的出門領賞吃大餐去了。
一雙紅瞳張開,隨著光影映照,原本擴張的圓逐漸縮成豎瞳。
和一張清秀臉孔近距離互瞪,他的眉心逐漸收緊。
她靠得那麼近做什麼?
「安康。」她喚。
「……」
「安康。」
「……」
「再不應,看我怎麼對付你。」
「……嗯。」
「安康、安康,永保安康,我給你取這名字多好!聽了也不多應幾聲。」她咕噥著,似乎感歎這傢伙的不識貨。「醒了?醒了就起來吃藥了。」
「……」他想坐起身,但她壓在他身上。
「幹麼?捨不得起來?」她趴在他身上,完全沒離開的打算。
「……走開。」
「什麼?大聲點?」
「走、開。」
終於聽見他的聲音,鄔一旻笑了,如他所願離開。
他坐起身,拿起一旁準備好的糧食棒,靜靜吃了起來。
鄔一旻坐到一旁椅子上,嘴上啃著一樣的糧食棒,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第1章(2)
吃完早餐,服了藥,進浴室梳洗完畢後,又回到了原本睡覺的地方坐下。沉默的傢伙彷彿沒感受到那道從沒離開自己的打量目光,拿起堆在地板旁半山高的書,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辨矩,規律,安靜,這傢伙的生活習慣簡直比模範生還模範。
「書看得怎樣?」
「……懂。」
「怎麼個懂法?」這傢伙的話能不能再簡短一點?
「瞭解。」
「我掐死你好不好?」
「……」
嗯,看樣子他真的有在聽。
「抬個頭嘛。」
安康只好不情不願地抬頭,望向那個坐沒坐相的女人——也是他名義上的主人。
「好乖。」她笑了。
任務完成,他又垂下頭,繼續看書。
她終於忍不住翻白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撿回來的這傢伙,絕對是最有個性的……寵物?跟班?嗯……好像都不太對。
這傢伙態度冷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轉眼間,問題就被丟到腦後。鄔一旻像攤爛泥地癱軟在椅子上,繼續觀察目標。
經過一陣子的觀察兼調養,她才知道當初自己撿回來的這玩意兒不是不能說話,而是喉嚨傷了,發不出聲音。還好他識字,也會寫字,經過紙上溝通,花錢再花時間去調養,總算勉強將這傢伙搞得真像個人樣了。
雖然可以說話了,但這傢伙是個悶葫蘆,不喜歡做重點以外的溝通,簡單來說就是拒絕聊天,這麼有個性的生物,當然只有人類,偏偏他眼睛依舊血紅,隨著光影變化甚至能呈現貓般的豎瞳,還有可以伸縮的獠牙和指甲……加上他失憶,搞得鄔一旻也無法決定該拿他怎麼辦。
若他還記得自己從何而來,搞不好能把他送回原本的地方去換個萬把塊賞金,偏偏他什麼都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