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焰塵的心裡萬分掙扎,他很明白,如果他再主動跟她有所牽扯,以後要甩開她,恐怕是更不容易。
但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在森林裡自生自滅……他辦不到!
站起身,單焰塵準備去找人,但——
「塵老大……」不遠處的小徑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
他立刻循聲飛奔過去,可一見到眼前的情景也愕然了。「這是——」
背後拖著一隻大野豬的舒芹,看到單焰塵趕來,立刻把手中的豬蹄甩開,直接倒向草地,大口大口喘氣,指著野豬說:「它好重……」
望著那只幾乎快跟她一般大的肥野豬,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姑娘竟然可以憑一己之力獵捕到野生山豬?
話說回來,之前在喬家院,這小姑娘也有能力撂倒三名巨漢,這樣想來,她能捕到野豬也沒什麼好訝異了。
人沒事就好,單焰塵知道那塊壓在心頭上的石頭,已經擱下。
瞧她灰頭土臉的,布衣上處處都是草根泥土,看來獵捕野豬還是花了一番功夫。單焰塵將野豬扛上肩,朝賴在地上不動的舒芹說:「先去洗把臉,我來處理野豬,待會兒你就有烤豬吃了。」
「咦?」舒芹翻身坐起來,一臉茫然地指指那頭野豬後頭。「豬不是我要吃的,我的晚膳是豬嘴裡咬的那只山雞。」
單焰塵拍拍肩上的野豬。「那它呢?」
「當然是塵老大你的。」舒芹一臉理所當然。她個頭那麼小,胃口當然也就那麼一點,哪有辦法塞下這頭大肥豬啊!
「我的?」他的晚膳怎麼會突然多了一隻豬?
「我看你就捕三條魚,哪夠吃?」她記得以前戰師父胃口大開時,都要獵頭大野豬來祭祭五臟廟。
「……」
「感動嗎?塵老大,有沒有開始覺得有我當跟班,好像也還不錯?」發現單焰塵的眼底閃著一抹前所未有的情緒,舒芹興奮地問著。
單焰塵微微動了下肩頭,她又嚷嚷起來。「別放別放,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別不吃啊!」
「你為何這樣做?」單焰塵沉聲問。她三番兩次挑戰他的自制,對抗他的信念,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就說了我要報恩。」舒芹回答得理所當然。如果說出真心話,他八成現在就即刻消失吧?
只見單焰塵聽完她的「報恩之說」,久久沒有反應,她又趕緊補充。「你想想,如果你當時在喬家院沒回頭救我,我不早就被當成賊給抓去官府?如果我被抓去官府,那麼阿牛哥的妻子不就沒辦法解毒?撇開我不談,光是阿牛哥的娘子就是人命一條,如此大的恩情,就讓我連同他的分兒一起向你報答了吧!」
講完一長串,舒芹暗自佩服起自己。瞧,她講得多麼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這下子,塵老大可沒有理由拒絕她了吧?
「我知道了。」
丟下這句,單焰塵便扛著那頭野豬回到火堆旁,開始動手料理晚膳。
只是為了要報恩嗎?單焰塵思忖著她的回答。
有恩報恩,也是人之常情。他不也曾受過一個陌生姑娘的解毒之恩,至今仍牽掛著她的下落。
但為何當他理解她為自己做的每件事,真的「只是」為了報恩時,卻感到一絲莫名的憤怒?
如果今天換成別的男人救了她,她也同樣執意報恩,甚至對對方言聽計從嗎?
一想到此,單焰塵只覺得有把火在心頭暗燒,氣那太傻太固執的姑娘,也氣因此而發怒的自己。
他竟然——介意她可能對別的男人好,而且就只是「可能」罷了!
手中處理野豬肥雞的力道越下越重,他眼中的寒意也越來越濃,單焰塵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讓那姑娘待在自己身邊,果然是太危險了。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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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完各自的大餐後,單焰塵從樹梢取下已乾透的外衣,隨意披在肩上,便回到火堆旁側身躺下。
他要睡了嗎?那她也——舒芹想悄悄挨身過去。
「別過來,除非……」單焰塵黯眸微瞇,目光深沉地猜不透他的心思。
「除非?」他幹麼那樣看她?好像她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似的,不是才剛吃飽嗎?
「除非……」單焰塵拍拍身旁的位置,薄唇微揚。「你要侍寢?」
侍寢?那是什麼?聽起來像是服侍他睡覺……
「那還不簡單?」舒芹快手快腳地爬到他身邊,同樣面對著他側躺下。
不明究理的單焰塵,只見漾滿一臉甜笑的她伸出柔荑,輕輕往他頭上拍了拍,又移到肩膀撫了撫,來來回回好幾趟,小嘴還輕聲細語地不曉得在囁嚅些什麼。
他湊近一聽——
「塵老大乖,塵老大快快睡,快睡才能有好眠,好眠才能有好夢……乖喔,閉上眼睛,快睡快睡。」
他一臉寒冽地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拍來拍去的手。
「咦,不是要我服侍你就寢?」哄人哄到自己快睡著的舒芹,被他突然一抓,睡意瞬間消了大半,沒好氣地瞪著他。
「不是這樣。」她當他三歲孩子嗎?
嗄?這樣不行嗎?舒芹好困惑。以前戰師父都是這樣讓她睡著的呀!不然,還有另一招——
只是……只是那實在是有點羞人哪!
粉臉微赧,舒芹豁出去了,兩手一張,將單焰塵整個人帶進自己懷裡,小巧的下頦就這樣輕抵在他頭頂。
「你——」面容突然偎進她胸前的豐盈,單焰塵只覺得體內有股熱氣猛烈竄流,咬咬牙,他趕緊將她推離自己。
「不用了,各自睡下吧!」負氣似地,他翻身背對她。
這姑娘……真不知該說她傻,還是一點警覺心都沒有。
舒芹愣愣看著他突然轉過身的背影,突然有種被排拒在外的委屈。
說要「侍寢」是他,說不要的也是他,他怎麼這樣反反覆覆的呢?
是她哪裡沒做好,惹他不悅了嗎?
輕輕的,她伸出手想去探他,但還沒摸著他手臂,單焰塵冷冷的聲音便傳來——
「別動。醜話先說前頭,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再靠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敢保證。」
舒芹默默地將手收回。雖然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但他的口氣好凶喔。
她只好乖乖不動,盯著火焰不斷在柴上跳躍,發出輕微細碎的聲響。
好倦……一個人縮在火堆旁取暖的她,只覺濃厚的睡意不斷侵襲,她揉揉眼睛,提醒自己再堅持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另一道平穩的呼吸聲。
他睡熟了吧?
她悄悄地爬到單焰塵附近,偷看他的睡臉。
他長得真的很好看,五官英挺輪廓堅毅,而且不曉得為什麼,現在望著他眼睛閉起來的模樣,她突然覺得似曾相識……
是在哪邊見過嗎?
唉,她最不會記人臉了,尤其要她幫忙解毒的人越來越多,她就越認不清那些看起來似乎都差不多的五官。不過塵老大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樣,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瞳,像是擁有什麼法力似的,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忘都忘不了。
如果她從前曾經看過這雙眼,一定不會認不出來,似曾相識只是個錯覺吧?
她伸出小手,先在單焰塵閉上的眼前揮了揮,確定他不會輕易被她吵醒後,才敢輕輕躺到他身邊,意猶未盡地盯著他的臉。
真是怎麼都看不膩呢!
呵呵……舒芹露出甜甜的笑容。光是這樣望著他,就讓她喜悅無比。而且,他離她這麼近,只要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他——雖然只能趁他睡著的時候。
但,光是能碰到他的人有何用?她想觸碰到的,是他封閉的心啊……
「為什麼你一直抗拒我呢?」在睡意完全將她包覆前,舒芹忍不住呢喃出聲。
幾乎是她合上眼的同時,另一雙帶著複雜情緒的黯眸,緩緩睜開。
單焰塵盯著她細緻的臉蛋瞧了許久,確定她熟睡後,他舉起手,指尖細細柔柔地畫過她小巧的耳垂、微彎的柳眉、細長的眼睫——他記得她的眼淚。
當她知道他失去了所有家人時,她替他掉下過去沒有掉下的眼淚,那一顆顆澄淨的淚珠,都像烙印在他心上似的,教他只要想起,心口就隱隱發燙。
修長的指頭輕掠過她粉嫩的面頰,停在那紅艷的唇瓣上——在他腦海裡,處處都是她燦爛笑靨。
相遇不過短短幾日,她像是要將他過去空洞的日子填滿一般,不斷地灌進溫暖。
尤其,她對他付出關心——那被他視為是「家人」才能給予的情感,也從她身上感受到了。
單焰塵收回手,察覺她身子小小地一顫,他知道那是因為冷。儘管在夏日,夜晚還是有點偏涼。
他想起她入夢前的那句話。
為什麼要抗拒她?
情不自禁地,他挨近身,將她摟入溫暖的懷中。
他略嫌冰寒的唇附在她耳邊,細語如羽毛般地拂過。
「因為你靠我太近……真的太近了。」近到讓他忍不住萌發佔有的念頭,但他仍害怕有那麼一天,擁有的溫暖會突然化作冰冷,失去一切的痛再次狠狠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