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大賣場。
「你確定不先回家休息?」推著購物推車的符浪微偏過頭,關懷地詢問走在身旁的周錦初。
「今日事今日畢。」她專心檢查著手上那份清單,儘管腰酸背痛,兩腿發軟,依然堅持買完清單上的所有物品。
他好笑地看著她,「這麼循規蹈矩、井井有條的人生,不悶嗎?」
「人無規矩不成方圓。」她抬頭睨了他一眼,「不是每個人都適合過瘋狂人生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他一手摩挲著下巴,佯裝沉思,「嗯,這種成語果然像是你會說的話。小周,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
「是什麼?」
「你爸媽該不會都是國文老師吧?」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看著他。
「我有特異功能。」符浪不禁為自己的真知灼見、目光銳利而沾沾自喜。
她隨即恍然,「也對,你看過我的履歷表了。」
其實當初她的履歷內容他只瞄了一眼,一轉頭就忘光光了,哪裡會記到現在?
符浪的笑容頓時心虛地卡住,難掩尷尬,訕訕然地撓了撓頭,「呃……是啊,哈哈哈!對了,要不要買支好神拖?聽說很好用,我上次看人親身示範過,還滿好玩的。」
好神拖?周錦初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不過,符浪這個人還真無法用一般人的標準去揣度臆測。
比方說,一般人會套上新研發出來的科技飛鼠裝,從九份金瓜石最高的那座山上往下跳嗎?
又比方說,一般人會為了節目,親身實地去全程參與海軍陸戰隊的魔鬼訓練,最後,竟然還給他拿到了第一嗎?
周錦初下意識和他稍稍拉開了些距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聽說瘋狂也是會傳染的。
符浪這人名副其實,就像一場大浪,又像一個超級颱風,隨時會打亂、吹垮、捲走她所有條條有理、踏實安全的人生軌道。
自從兩年前進入他的工作小組到現在,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精神和力氣才勉強穩住一貫的腳步,不被他吹得東倒西歪團團轉,更像只試圖過高速公路的烏龜般,必須提心吊膽、步步為營,才不會被狂飆而來的卡車當場壓扁!
「想溜哪裡去?」符浪察覺到她特意落後的腳步,濃眉微挑,伸手又將她抓回來。
「我、我要去另一邊拿沐浴乳。」
「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耳朵就會動?」
「真的嗎?」她急忙摀住雙耳,直到聽見他的大笑才驚覺被騙了。
「天,你真是有夠老實的。」他笑到淚水都冒出來了。
這傢伙……她深感懊惱又不是滋味。「捉弄我很好玩嗎?」
「非、常、好、玩!」他嘴角笑意怎麼也止不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也只有這種時候,你才不會像個八百歲的老太婆。」
「我又沒有那麼老。」怎麼說她也是個女孩子,女孩對年齡這件事是很敏感的。
「你想不想試試打扮年輕一點?」符浪一雙出了名的桃花電眼開始上下打量她,掃瞄得她渾身不對勁起來。「嗯,乾脆把頭髮削薄剪短,換件小可愛,外頭罩件寬一點的棉T,穿緊身牛仔褲,走戴佩妮風格,不要再穿這種俗斃的涼鞋了,換細跟的高跟鞋,要不就是新款的帆布鞋,如何?」
他形容的,就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外表吧?
周錦初望著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他,胸口不知怎地,有點悶悶,怪怪的。
也許,像她這樣的個性、這樣的打扮的女孩,恰恰是男人最沒有興趣、最倒胃口的那一款吧?
她也曾聽過那個理論:十八歲的少年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二十八歲的男孩子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三十八歲的男人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四十八歲的壯年人喜歡的還是十八歲的女孩,就算是五十八、六十八……男人喜歡的,永遠是青春洋溢、粉嫩柔軟的女孩。
像符浪這種性感陽剛的大男人,當然也不會例外。
周錦初低下頭,悄悄掙脫開他握著自己的手,「我……先去三樓買罐頭,你慢慢逛吧,我們收銀台見。」
「小周?」
符浪不解地望著她突然加快腳步離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納悶了起來。
怎麼了?難道她不喜歡他的提議嗎?還是她喜歡比較女性化的打扮?
「頭髮不想削薄剪短的話,不然燙蓬燙卷一點,走舒淇路線也行啊!」他圈起手在嘴邊大喊,「嘿!小周?小周?」
不就是在跟她商量嗎?怎麼這樣就跑掉了?
第2章(1)
陽光自電視台那大片落地窗透射而來,在特殊的玻璃塗層隔離下不顯灼熱刺眼,反而猶如自深深藍色海底仰望向天空,隱隱明亮,又沉靜神秘。
周錦初雙手握著咖啡杯,默默汲取杯身微燙的暖意,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連綿群山。
二十七歲了,工作也上了軌道,下一步,應該是和某個老實勤奮的男人進入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階段了。
從小,她就被教導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寫功課,整理好書包,提前預習明天要教的課程,然後吃完飯後,寫評量,看一個小時的故事書,接著洗澡刷牙,上床睡覺,第二天早起,穿衣,吃飯,上課……週而復始,天天一樣。
十歲有十歲該念的功課,二十歲有二十歲該讀的書,畢業後,找工作、就職,然後在二十八歲生理年齡最恰當的時候,結婚,趕在三十歲大關前生小孩。
因為乖巧,所以她的人生都是按部就班的規定得好好的,也因為太乖了,所以她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混亂、複雜、失控的突發狀況。
她慶幸在成為符浪的執行助理這兩年來,已經被磨練出了許多危機處理的能力。但,那也僅止於工作上,她的私生活,依然單調得一成不變,只要一顆小石頭,就能輕易震出滿池的大漣漪。
周錦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昨天在大賣場,符浪不過是好意提議可以幫她改變形象,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就能令她昨晚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了還睡不著?
「唉。」她揉了揉疲憊酸澀的眼睛。
「錦初,我們節目部晚上要聚餐,你記得要參加哦!」一記突然落在肩上的輕拍嚇了她一大跳。
周錦初回過頭,吁了一口氣。「桑妮,是你啊!」
「不然是誰?」打扮時髦亮麗的圓臉女郎笑咪咪的,「你以為是你家那位猛男帥哥符浪嗎?」
「符浪不是『我家』的。」她強調。
「那你應該不介意今天晚上幫我們約他來吧?」桑妮曖昧地眨了眨眼,難掩心裡的期待。
「你們自己去約他,他那麼愛湊熱鬧的人,保管一接到電話,用飛的也會飛去。」
「那可不一定。」桑妮嘟起了小嘴,「上次組長慶生會去唱KTV,他才到現場,一發現你沒去,敬了組長三杯酒後就逃跑走人了。」
周錦初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那是因為符浪一到現場發現陰盛陽衰,她又不在那裡當他的擋箭牌──專擋纏女癡娃的──所以才會匆匆敬了酒後,就借口離場了。
如果那次聚會裡有他欣賞喜歡的對象,他符大少早就留下來炒熱氣氛滿場飛,還會來個不醉不歸。
兩年了,她還不瞭解他的德行嗎?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去。」桑妮親密地箍著她的頸項,「是好姊妹的話就捨命陪君子,快!」
「……好。」她歎了一口氣。
「那你負責說服符浪一定要到場哦!」
「我盡量。」
回到辦公室,看見曬得一身古銅色的高大男人正興奮地比手畫腳,不知在對整個攝影組和工作人員解說什麼,眾人抬頭望著他,聽得津津有味又入神。
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他,永遠是最活力耀眼、令人目光情不自禁依依留戀跟隨的那一個。
周錦初沒有發覺自己竟然站在門口發呆。
「小周,你來得正好。」符浪一瞥見她的身影,咧嘴笑了。「來聽聽我們的最新企劃,到台灣鄰近各個無人島上的海蝕洞進行探勘挑戰,你覺得怎麼樣?」
「如果你不怕被夾在山壁裡動彈不得的話,」她聳了聳肩,「那我沒意見。」
「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好歹也是攀巖好手,不過就區區海蝕洞,怎麼可能困得住我?」
「那個有一樣嗎?」她真會被他氣死。
幸虧他不是她兒子,要不然她肯定還不到四十歲,就被嚇到心臟衰竭而亡。
仔細想來,符伯母還真了不起,養到這種膽大包天的小孩,至今還能「身強體壯,依然健在」,著實不易啊。
「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符浪興匆匆地擊掌,笑得好不開心。
待其他工作人員各自忙去了,周錦初總算想起桑妮交付的任務。
「等一下,有件事跟你商量。」
「如果是想勸我打消念頭,安全至上的話,那就不用說了。」他笑嘻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