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傷要不要緊,皇上呢?」他大步向前,稍稍看過他身上扎的布巾。
第14章(3)
「我壯得像牛,再捅幾刀一樣站得穩穩的。」太斗臉色灰白地道,強打起精神領著他往裡頭走。「皇上在清心閣裡,皇上身上中了兩劍,那劍上有毒,御醫看過上過藥了。」
成歆濃眉緊攢著,跟著他的腳步踏進清心閣,就見夏侯歡倚在床柱邊閉目養神,臉色鐵青,嘴唇發紺,成歆立刻向前把著他的脈。
幾乎同時,夏侯歡張眼,楞了下,低斥道:「誰允你回宮的?!」
「閉嘴,吵死了!」成歆想也沒想地吼著,靜心把脈。他的脈象虛而淺,急又弱,這是失了血也中了毒的表徵。
「少敏呢?」夏侯歡倒也不惱,揚笑問著。
「有我在,她能有什麼事?!」他哼了聲。「救命丸吃了沒?」
「吃了,平安把我護得牢牢的,察覺我不對勁,就拿救命丸往我嘴裡塞,他自個兒傷痕纍纍,卻還是跑到廚房替我熬藥。」他雖是笑著,但神情極為疲累。
成歆沉默不語。救命丸都吃了,脈象竟還如此不穩。再看向他的腰際,拉開已換過的袞服,瞧見底下包紮一圈又一圈的布巾,還隱隱滲出黑色血水。
「不用擔心,你也知道我常年食毒,反倒是讓我可以抗毒。」夏侯歡不以為意,閒話家常般的口吻問:「你回家一趟了嗎?家人還在嗎?」
成歆微惱的瞪著他,惱他都什麼時候了還一派輕鬆地和他聊閒話。「待會你走暗道去首輔府,我留在這裡。」
「會不會怪我當初把你帶進宮,害你和家人生離如死別?」他似沒聽見,依舊揚著笑說。
成歆眼眶殷紅,嗓音低啞喃道,「你要我離開,才是讓我和家人真正的死別……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大哥……」
「原來你知道了。」他微詫道。
「我們太過相似了,不是嗎?」或許因為他們是雙生子,有時他可以感受到夏侯歡的異狀,他抱著夏侯歡的肩頭道:「我還小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一對衣著光鮮的夫妻在夜裡拜訪我爹,有一回我夜半起床解手,適巧撞見,就見那男人和我長得極為相似,後來再遇見你,我心裡更起疑了,為何我跟我弟壓根不相似,反倒與外頭的人相似?
「所以當你提議要我跟你走時,我是為瞭解疑而來的……事變之後,你的母妃抱著我哭,你的父皇坐在床畔靜默不語,那時我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何他們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而是父皇獨寵母妃,可母妃生下了王朝禁忌的雙生子,為了避禍,才把你送出宮……這是我看見母妃抱著你哭後,我追問出的真相。」夏侯歡疲憊地把臉貼在他肩上,一如尚未出生時,雙生子的依偎。
「我曾經那麼羨慕你可以在宮外過得無憂無慮,可是我卻把你給帶回了宮中,和我同樣被囚禁在玉雋宮裡。」
他是多麼後悔,如果那一天他別一時興起帶他回宮,至少……成歆還在宮外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而不是白白在宮中被折騰了十年。
成歆聽至此,總算明白他一直以來的愧疚和忍讓,不只是因為他捨身相救。
「我如果真要走,誰都攔不了我,是我自願留下與你共禍福的。」他是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影武者,在得知他為了護住玉雋宮僅剩的幾條命而食毒時,他已經把自己的命一併交到他的手中。只是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彼此明白彼此的身份,卻沒有告訴對方,而是用自個兒的方式去保護對方。
「我不要你跟我共禍福,我要你馬上走,回首輔府把少敏照顧好……唯有她好好的,我才能過得好。」夏侯歡拉開些許距離,催促他趕緊離開。
「你已經受傷了,你回首輔府療傷,把宮裡的一切交給我,我是你的影武者,你忘了嗎?」他代替他留在宮中,哪怕真的出事了,正牌皇上還在宮外。
夏侯歡笑了笑,將他拉近,臉貼著他的臉。「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僅有的希望,你必須代替我活下去。」
「你這什麼意思?」
「聽我說,天一亮就是兵符移交大典,這是夏侯決最後的機會,鎮守崇陽城的左軍都被調動,那麼鎮守離京四百餘里的徐陽的中軍也一定會趕進京……京城總兵馬只剩八千,我不知道擋不擋得住,但不管怎樣,夏侯決是非死不可。」他現在的目的不是要兵符,而是殺了夏侯決,夏侯決必然也是這麼想,夏侯決最後定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置他於死地,哪怕日後遭人唾罵也無所謂了。
「大哥!」
「我的傷,有毒……雖控制住了,但我不知道能撐多久。」
「所以我才要你去首輔府!」成歆怒咆著。
夏侯歡捧著他的臉。「聽話!你就聽我這麼一次行不行?」
「為什麼不是你聽我的?」
「因為我是大哥,因為我是皇上……如果我遭遇不測,我要你好好地照顧少敏,給她家人,也給你自己添個家人,知不知道?」
「好啊,我會好好地照顧她,夜夜疼愛她,就像你一樣地擁抱她。」成歆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地道,卻如他所料的,瞧見夏侯歡掙扎的神情。「不是那麼大方的人就少裝大方,想要照顧她,你就要堅強地活下去,就像過去十年,我們都熬過去了,還差這麼一天嗎?」
「我沒有把握……」他如果有把握,又怎麼甘心把少敏交給他?
「不管有沒有把握,儘管撐就是,你必須要堅強地撐下去、活下去,我不想再看見少敏哭了,不要再讓少敏哭了。」何碧死的那一晚,她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他不想再聽見她的哭聲了。
夏侯歡怔忡地看著他,撇唇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會撐下去,但是你必須答應我,立刻回首輔府,然後把這東西交給及言,他一看就知道怎麼處理。」他將藏在懷中的信封抽出。
「這裡頭是什麼?」
「軍布圖,上頭載明瞭都城守將細節,先從八大城門封鎖,至於如何善用其餘的兵力……我把細節寫在裡頭了,交給及言就是。」
「不會騙我吧?」他捏著信封,裡頭似乎裝著極軟的紙。
「騙你做什麼?光聽你說想擁抱少敏,我連殺你的力氣都生出來了。」
成歆眼皮抽動著。「早知道這麼好用,我早該說了。」
「好了,快走,千萬別被發現。」
「放心吧,這麼點小事。」成歆走了幾步,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回頭。「你不會騙我吧?」
「不會。」
得到保證,成歆放心地離去,然沒一會,夏侯歡輕聲啟口,「太鬥。」
「卑職在。」
「封了暗道,別再讓成歆回來。」他沒有騙他,只是騙了自己。他很想再擁抱少敏,可是他知道機會不大,所以他欺騙自己還有一線生機,讓自己作場短暫美夢。
其實沒有生機了,他能做的,只是玉石俱焚罷了……
成歆一路趕回首輔府,才剛進穿堂,就見蕭及言在主屋大廳裡,想了下抽出懷裡的信封朝他走去。
「這是什麼?」蕭及言不解地接過手。
「皇上說裡頭是軍布圖,說交給你之後,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他說著,卻見蕭及言一臉疑惑,彷彿壓根不知情,不禁催促道:「先打開瞧瞧。」
蕭及言立刻打開信封,手一探,神情愀變地將信封內的東西抽出,如他所料,竟是一道聖旨。
他攤開一瞧,胸口一窒,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寫什麼?」成歆不安地將聖旨搶過一瞧,惱火吼道:「混賬,竟敢騙我!」
「你和皇上竟然是雙生子……」蕭及言吶吶地道。
成歆與朕為雙生子,當年為避雙生之禍,交由宮中御醫帶出宮養育,如今由朕確認,即日認祖歸宗,恢復本姓夏侯,如朕辭世,由夏侯歆繼位,辛少敏為後,欽此。
看著那刺目的內容,聖旨幾乎快被成歆撕爛,他真的沒想到那傢伙竟敢陰他!
夏侯歡會留下這道聖旨,分明是認定已無退路,甚至打算和夏侯決同歸於盡,才會撐著那一口氣!
「誰希罕當皇帝!」成歆怒吼著,將聖旨一摔,惱聲問:「少敏呢?」他要立刻帶她進宮,不管是禍是福,三人一起擔!就不信少敏在場,那傢伙還敢如此喪氣。
「她……」蕭及言臉色蒼白地說不出話。
辛少敏早已離開首輔府——
一輛馬車停在攝政王府外的街上,辛少敏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直朝攝政王府而去,門兩側站了侍衛,當她一靠近,毫不留情地抽出長劍。
辛少敏無懼的抬眼,朗聲道:「煩請通報王爺,就說壽央拜見。」
她曾罵夏侯歡是害死何碧的兇手,後來認為夏侯決才是真正的兇手,可是事實上,她也是共犯。
如果她沒有穿越至此,她不會打亂夏侯歡的計劃,不會累及更多人……所以,既是她種的因,自然就得由她親自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