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不能把所有的帳都算在夏侯歡身上,一如他所說,夏侯決才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可是……她卻依舊無法原諒他。
成歆警告過她,她根本不曾見識過夏侯歡殘忍的一面,但她總想夏侯歡的本質是好的,否則他不會待自己那般好,豈料一夜風雲變色。
想著,食慾全消,把筷子一丟,卻不甚打翻了盤上一碗湯,她趕忙拎起,卻瞧見碗底竟粘了東西。
宮中的碗極為講究,分為湯碗和飯碗,湯碗的碗足圈較深,想在裡頭夾帶東西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這個……辛少敏從碗底取下了一張字條和兩包折得方方正正的藥包,想了下先打開字條,上頭簡單寫著:選秀會上替何碧報仇,白包為解藥,先食。
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替何碧報仇?這信的意思是說,外頭都知道何碧是被夏侯歡賜死,所以與何碧情同姊妹的她理該替何碧報仇,在選秀會上伺機下毒,然後假裝試毒,最終毒殺夏侯歡?
她拿起藥包輕嗅著,兩包藥都有砷的味道,分明兩包都是毒藥,一如當初對待壽央的手法。這就是當初何碧擔心她,一直想把她送出宮的原因吧。何碧應該是看穿了夏侯決打一開始就沒打算送壽央出宮,只是何碧不知道與她情同姊妹的壽央早已離世,還一心為她打算。
而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她該怎麼辦?
許是夏侯歡這一次以皇貴妃之死想要逼退龐皇后,剝奪他的兵權,才會教無計可施的夏侯決故計重施,痛下毒手。
話說回來,夏侯決之所以會在玉寧宮要何碧擔下死罪,恐怕就是因為他認為她已經得到夏侯歡的信任,換言之,如果當初她不跟著夏侯歡回玉雋宮,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想到這,她不禁更加消沉了起來。
她該怎麼做?她下了毒,自己也活不了,不下毒讓夏侯決起疑,她大概也活不了太久……如果終究都得死,那麼至少該讓夏侯歡活下來吧。
說來,他是可憐的,天之驕子在一夕之間成了禁灣,被百般凌遲羞辱,他怎能不扭曲?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夏侯決,偏偏她無法對付他……垂眼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字條,那彷彿像道催命符,告訴她,她的生命正在倒數計時。
也罷,就這樣吧,反正早晚總得死,至少她現在可以用她的死向夏侯歡證明她的清白,證明她從未背叛,讓他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想置他於死地,至少她是如此地愛著他……
「選秀時要我隨侍到華若殿?」三日後,辛少敏驚詫地問。
她正愁著不知道該用什麼借口跟去選秀會,沒想到祝平安竟先提起。
「這是皇上的意思,我想也許是皇上想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得要好生把握。」
祝平安低聲說著。
「給我機會?」他還肯給她機會?
「少敏,皇上待你是與眾不同的,當初皇上帶你回玉雋宮時,我曾多次勸阻,要皇上三思,可是皇上根本聽不進,執意要將你留下……如今出了這事,雖說皇上對你有諸多猜疑,可我知道你不會是夏侯決的眼線。」祝平安難得說出心底話。
正因為他愈是觀察,愈是清楚他是個極為坦率真性情的人,這樣的人想成為眼線幾乎是不可能的。
「祝公公,如果連你都能看透,為何他看不透?」這說來諷刺,當初待她最好的,如今恨她入骨,當初一再試探的,反倒是最懂自己的。
「也許情愛太濃恨也太濃,遮掩了皇上的眼。」祝平安注視著她。「你可能不知道,當年先皇尚在時,攝政王待皇上猶如親兒,正因為如此,皇上不允許背叛,他是寧可錯殺也不會錯放。」
辛少敏沉默不語。不用祝平安多說,她其實是懂的,但是理智上明白,情感上還是難以接受他的殘忍無情。儘管如此,她會原諒他,然後再拿她這條命跟何碧賠罪。
「先前皇上正在氣頭上,說起話來難免傷人,但只要你有心補救,不會有事的。」祝平安見她臉色一沉,暖聲安撫著。
辛少敏笑了笑。「謝謝你,祝公公。」她知道他人很好,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少敏?」那笑意沒來由的教祝平安不安起來。
「沒事,那咱們要開始準備了嗎?」
「是啊,咱們待會隨皇上到華若殿,會先擺筵,你先試毒……」祝平安說著,從懷裡取出一隻小藥瓶,倒出一顆藥丸。「雖說不知道攝政王是否會在膳食上動手,但你還是先服下這藥吧,這是那回你中毒時,皇上給你服下的救命丸,先吃下以防萬一。」
辛少敏動容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替自己設想如此周到。「不用了。」她要是不死,這事情就沒完沒了。
「怎能不用,先吃下便是,否則皇上會擔心的。」為了讓自己安心一點,他硬是將藥丸倒在她手心裡,親眼見她嚥下。「好了,走吧。」
「等一下,我稍稍打理一下自己。」
「那好,動作快。」祝平安走出東暖閣外等著。
一會,辛少敏跟著他的腳步來到寢殿門口,候著夏侯歡。不一會,夏侯歡踏出寢殿,她眉眼沒抬,沒有感覺到任何視線,只見他那雙團雲烏靴從她面前走過。
她沒有猜錯,那救命丸是祝公公自作主張給她的……難免還是感到傷心,因為她早已習慣他的目光追逐,然而現在,她在他眼裡變成了空氣,存在著卻被視而不見。閉了閉眼,將悲傷拋到腦後,她跟在祝平安後頭朝華若殿而去。
華若殿上百官早已聚集,沿著殿牆兩側席地坐了兩排,一進殿她就瞧見夏侯決坐在右側第一位,距離皇上的主位極近。
祝平安扶著夏侯歡坐上主位,他隨即微揚起眉,笑道:「今兒個華若殿擺了熏香爐,這香味還挺典雅的。」
「平安,今兒個風大,朕有點發冷,傳令下去,待御膳房上完菜後,將殿門關上,你就待在殿外即可,直到秀女要進殿時再開。」夏侯歡淡聲說著。
祝平安忖了下,立刻答應。「奴才知道了。」他退到階下,想了下吩咐著辛少敏,「御膳房的人已經到了,待會你便先上前試毒,不用每樣都試,但每樣都要等待一會再試下一道。」
「我知道。」她輕點著頭,突地抓住他的手。「祝公公。」
「怎麼了?」祝平安不解的回頭。
「謝謝你。」她笑道。
祝平安一頭霧水,想了下以為她是因為救命丸的事跟自己道謝,忙道:「是皇上的意思,你要謝就謝皇上。」
辛少敏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站在階下,等著御膳房的太監把菜一道地道送入,她才舉步拾階而上,就如以往替他試毒一般,她站在長几一方,光線突地暗了下來,她側眼望去,才發覺幾扇殿門全都關上了。
殿內無人有反應,她也不以為意,將原本就藏在寬袖裡的藥包,以袖遮掩倒進自己的碗裡,便拿起了筷子。
夾起菜,看著碗裡的粉末,她有片刻動不了。
她不能不吃,不吃會被夏侯決看出端倪,可是要她吃……她不禁想起夏侯歡說過,夏侯決在一旁盯著他吃下摻毒的菜,看著他痛苦倒地而笑著,可是為了要保住別人的命,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吃著,那時他原來就是這樣的心情,不願卻不能抵抗,不想卻又不得不做。
她噙著淚閉上眼,把菜緩緩地送入口中,她不由得想起那個午後,他們在小廚房裡吃吃喝喝,她雖然只能吃粥,但看他們大快朵頤,她也很過癮,在那時,她是真的覺得他們是一家人。
她甚至認為穿越至此,是老天替她安排了另一個家,不管相隔多遠,只要他們在,她的家就在那裡,可是家不見了,因為他不承認她是他的家人了……
夏侯歡垂眼瞅著辛少敏,想起她第一次試毒時,那般無懼,吃得那般痛快,他恐懼著吃食,而她滿足愉快的吃食模樣異常地吸引自己,彷彿光看她吃著,他就能得到同樣的滿足。可是,他曾經擁有的,竟都是假的,猶如他年少擁有過的幸福,猶如鏡花水月,一夜消逝得連影子都尋不回。
但午夜夢迴,他還是會想起父皇母妃,一如現在,他依舊會想起那回在御膳房倉庫外遇見她的那一瞬間,想她在宮外護著他,說她會保護他……假的,他卻認真了,所以輸了,把心給輸了。
所以,在今天,他要做個了斷。
殿門已全數關上,只要一盞茶的時間,熏香爐裡的毒煙就足以取去在場所有人的性命,即使不死,也離死不遠,只餘已服下解藥的自己。
而她……就在今天,他要與她告別,只要她死,他的心就不會再痛,只要她死,他就不會任她左右,只要她死,他就可以回到以往的平靜。
可是,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那個吵鬧的午後,想起了爆栗子滿廚房飛跳,太斗以鍋蓋為盾,成歆則是躲到一旁,她一臉抱歉卻是無計可施……他們鬥嘴作樂一個下午,那是久違的幸福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