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這種人不能理,一理會像黏手的牛皮糖那樣甩不掉,現在的她沒資格談什麼感情,就連做朋友也不能。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以前的她可以不相信門當戶對那四個字,這些年,她吃夠了苦,太清楚人跟人之間的現實。
再隔一天是周休二日,情絲慶幸可以不用再步步為營的擔心閻東官。
她又是安心,又是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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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若有所失,她還是會打起精神在周休、假日幫忙母親的早餐店開門。
她們的生意一向不惡。
要是那些蝗蟲般、眼裡只有錢的討債集團不要來破壞,情絲相信依照她跟母親的努力,可以更早把欠債還清。
父親的債務並沒有因為他自殺而終結,所謂的人死債爛,一點都不適合用在她跟母親身上。
當年她跟母親忙著逃難,哪知道要去辦什麼拋棄繼承,結果爛不掉的債就變成她這輩子最大的惡夢,不管她跟母親如何的縮衣節食,那個黑洞是無底的,常常在深夜裡把她逼瘋。
香噴噴的食物香氣瀰漫著,雖然是例假日,顧客還是非常踴躍。
她就說她改良過的早點稱得上是美食,只可惜,她們不知道能在這裡待多久?
常常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礎,只要那批討債鬼出現又會一無所有。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紮著頭巾的母女檔手下沒一刻停歇,一個負責記下客人點的早點,一個埋頭在平底大煎盤上煎肉、煎蛋、煎水餃,另一隻閒不下來的手還要顧著電子鍋的玉米濃湯會不會沾鍋底,烤箱叮咚作響的土司跳躍著,記下客人要的早餐種類,少女還要俐落的把烤妥的土司塗上種種醬料,備妥紙巾跟筷子湯匙,裝袋呈上,也付上一句──
「謝謝光臨,請慢走!」
這種激烈戰況通常會維持到九點半為止。
那時候剩下零星的多是住在附近晏起的散客,這時候情絲才能跟母親站著櫃檯邊吃份屬於自己的早餐。
兩人的早餐店人手真的不夠。
但是,她們請不起其他幫手,只好撐著,絕大部份就連她要上班的平常日也要充當替手。
「小絲,休息一下,妳上班要來不及了。」情絲的母親不像一般四五十歲的婦人,她有張跟情絲一模一樣的面孔,唯一不一樣的是美麗的眼珠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滄桑。
「媽,今天禮拜天妳忘了。」情絲把母親安置在一張小椅子上,遞給她加了少糖的濃郁奶茶,「妳別緊張我,倒是妳趕快把奶茶喝一喝,要不然等一下血糖又低了,這裡我來就好。」
徐蒂徐徐呼出一口氣來,看著零落的用餐區,露出淡淡的苦笑,這才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暖胃的飲料。
徐蒂看著轉身去清理檯面的女兒,心裡一痛。她那雙小手,哪是一個小姐該有的手,為了照顧她這對生活實在不怎麼拿手的媽媽,要在早餐店充幫手,還要上班,她對不起這孩子……
「我要一個鮪魚三明治,不加美奶滋,加起司、加生菜沙拉,對了,要加番茄,不要黃瓜,謝謝。」一道好聽低沉的聲音在櫃檯前不疾不徐的點單。
情絲跟徐蒂同時抬起了頭。
「歡迎光……怎麼是你?」情絲手裡的菜瓜布掉了。
是誰告訴他可以到這裡來的?難得她可以輕鬆的過一個周休日,以為早早擺脫他了。
「我肚子餓,飯店的東西又不合我胃口,巴天御提過妳家的早餐美味又便宜,建議我到這裡來試試,所以我就來了。」
就這麼理所當然。
他看起來神清氣爽,Hugo Boss的銀灰色西裝,條紋領帶,質地輕軟的皮鞋,柔軟的頭髮因為走動有一綹不聽話的掛在眼眉下,這點小凸槌增加了他一點點的可愛。
穿這模樣來吃她這大街小巷到處可見的早餐,神經!
她百分之一百相信,大飯店不管任何形式的餐點都要比這裡可口美味得多,不是她對自己的手藝沒信心,你說帝王蟹怎麼跟小蝦子比?
完全是兩樣的東西。
「巴天御?」還真是個容易出賣自家員工的優良好老闆啊!
「先生要外帶還是內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跟母親不偷不搶開早餐店就算被他看到也沒什麼好覺得丟臉的。
她擦乾淨自己的手。
「隨便坐哪裡都可以嗎?」
「嗯。」她開始動手撕生菜沙拉,然後裹上重重奶油,一片兩片三片,她整整迭上三片土司……而且還在往上加。
「小絲,那位先生要的是鮪魚,不是總匯,而且,妳迭成羅漢堡,他吃不完喔。」徐蒂緩步過來,看見工作台上的情況,不由得提點。
情絲臉蛋不由一赧,嘿嘿笑,「瞧我迷糊的。」
「妳跟那位先生認識?」
「妳幹麼這麼問?」她扭頭。
「你們看起來就是很熟的樣子啊。」對於女兒從來沒帶過男朋友回家,她心裡是有愧的,女兒大了,卻完全不交男朋友,唉,他們做父母的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好不容易有了點眉目。
「媽,妳想太多了。」
「是嗎,我覺得他很不錯啊。」可惜、更多的可惜掩飾不住的從徐蒂的眼眉口中出來。
「媽,什麼男朋友,妳別亂想,他以前就住我們家隔壁……啊,算了,都過去的事了。」用紙包好放在乾淨的碟子上,準備端出去。
「隔壁?」徐蒂想了又想,趁著情絲走出料理台的同時偷偷溜了閻東官幾眼。
莫非,是那個讓她們家情絲一下課就往他家跑的男生?
原來已經成就一表人才的好模樣了。
只可惜她們家道中落,這會兒,不管誰有心,大概都是攀不起的門戶了。
她深受門當戶對四個字所害,台灣幾個大家族有著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說好聽是魚幫水,水幫魚,鞏固彼此的權勢,表面也的確是,可是骨子裡是對自己權力的不安全感,拿子女的婚姻幸福當籌碼。
當初她也是利益交換的犧牲品,她跟丈夫的年紀相差幾乎快要二十歲,丈夫是個工作狂,感情就算有也少得可憐。
想不到時光變遷,孩子們都長大了。
人是長大了沒錯……不過,冤家一旦遇上,再多的良好家教好像也是枉然──
「喂,你那張臉是怎麼回事,很難吃嗎?有多難吃,這附近可沒有人敢嫌棄我做的三明治難吃,真的難吃誰讓你這貴公子來自討苦吃的,莫名其妙!」
「我知道妳是愛我的,我沒嫌難吃,人吃東西要有吃相,細嚼慢咽對消化好,不要動不動就發火,會嫁不出去。」一嘴烤到恰如其分的土司,一口紅茶,說實在的還不賴吃。
他不挑嘴,即便好些年過著優渥的生活,有某些部份根深柢固的是不會改變的。
情絲也發現自己脾氣發得很沒立場,好歹他是客人,哪有莫名其妙把財神爺往外推的。
但是,不知怎地,看到他又出現就是一肚子火。
「我嫁不嫁得出去也跟你沒關係!」河東獅吼了。
「誰說沒關係,關係大了。」
實在是不想跟這樣的人說話,情絲狠狠的留下冷瞪,回工作區去。
她抹著桌面洩忿。
「怎麼了?」徐蒂可從來沒看過女兒這種又愛又恨的表情。
「沒事。」
「你們吵架,還是他說了什麼惹妳生氣?」
「媽,沒有的事,真的沒事。」她差點要舉起三根指頭發誓了。
「要是妳不想看見他,等一下媽咪負責把人趕走。」趕人,這還難不倒她,就算以前的鄰居又怎樣!
情絲噗哧的笑,摟住徐蒂的肩。
「哎唷我的媽,妳女兒是那種隨便就自卑的人嗎?妳安啦,我身上骨骼齊全,就是沒有那根叫自卑的玩意。」
「妳這孩子……」徐蒂還想說什麼。
「我們一起收,別管那個路人甲乙丙了。」
「他真的只是路人?」
「媽∼∼∼妳有完沒完?」女兒不依了。
好,路人就路人,只要她女兒快樂,就算是馬路機也無所謂。
母女倆開始洗洗抹抹,收拾殘局,不過那位路人先生倒是安之若素的吃他遲來的早餐,一邊瀏覽報紙,即使很多年不看中文報,他好像也能看得津津有味,連副刊都一字不漏的端詳了一番。
他偷偷在笑,當然,偷笑是一門藝術,他感覺得到情絲那想把人戳成燒包的眼光一直沒放過他,最後,真的是怕她眼酸這才慢吞吞站起來結帳。
而且他就這樣直直的走出去,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沉不注氣的情絲摸不著頭緒的拿著他給的大鈔,傻了又傻。
這傢伙真的只是過來用早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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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天。
結束兵荒馬亂的早餐生意,情絲趕著去上班。
她隨便收拾了些東西,拿了安全帽就住外沖,一二五放在屋簷下,正要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