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就有朋友訂下十年計劃,說要耐心等侑萱長大,追求她。
同樣的計劃,厲平也訂下,只不過近水樓台,他佔了地利之便,十年計劃他的贏面比別人高。
她收下他第一束花,之後,第二束、第三束……漸漸地,她不在排拒他的善意,雖然還是口口聲聲說他們是一邊一國,但敵對的雙方,開始出現溝通管道。
直到那天,記者追著她跑,他想也不想就把她納入懷裡,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動作讓他們拉近彼此距離,從此,他們之間有了不同。
沙發裡,侑萱穿著黑色洋裝,除了舞衣,她衣櫃裡只有黑色洋裝,而且不管什麼時候,她總是把長髮在後腦勺綰出髮髻,很不符合她年齡的打扮,至少老了五歲,他批評她,她回答:「我在為我母親守喪。」
這句話讓厲平不再發表任何意見,他懂了,即使她活到十八歲,心裡仍然住著那個六歲的小侑萱,小侑萱縮在她心底角落,緩慢地舔舐著尚未癒合的傷口。
侑萱手裡把玩著一串鑰匙,鑰匙圈是個銅製的芭蕾舞者,她在想事情,想得非常認真,沒發覺有人入侵。
她想,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戀愛?常常,靜下心時,厲平的身影會自動自發浮上,在痛苦怨恨難平的時候,他溫柔的聲音會撫慰她的心傷,他老在不經意間躍入腦袋中央,讓她不快樂的生活變得有樂趣。
可是愛情值得信任嗎?媽媽用生命去信任,換得的是一場情傷,她呢?能和媽媽一樣,為愛情不顧一切豁出去?
她說過,她聰明,不會踩著同樣的軌跡,重複同樣的悲劇,她寧願當個無心女人,也不願意讓男人來糟蹋她的感情,只是……她終於嘗到身不由己是什麼感覺。
「又發呆了?」厲平坐到她身邊。
她回神,放下鑰匙,坐直身子。
厲平笑問:「剛剛吃飯的時候你也在發呆,想什麼?很難解決嗎?要不要說出來討論討論?」
「哪有想什麼。」她喜歡喝厲平獨處,不喜歡和「那」一家子分享他。
「餐桌上,你都不說話。」他把手上的花遞給她,她接手,聞了聞花香,她被訓練了,愛上各種花朵,愛上它們為生命綻放美麗的勇氣。
「你不是說吃飯的時候不可以吵架嗎?」
侑萱起身,找來花瓶將玫瑰插起來,他們都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動作,居然在隔天,害侑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對啊,她怎麼可能不傷心,她把「愛情」送給厲平,厲平卻一心將「愛情」送給侑萱。
「你一開口就會和人吵架?」
「大概。」她已經很習慣,自己一開口就會出現低氣壓,不想弄擰氣氛的話,閉嘴是最好的方法。
「方叔問你打不打算到英國時,你心裡怎麼想的?」
「想他是不是急著甩掉我這個大麻煩?如果是的話,我就不要去,就堅持在這裡住到三十歲,讓他每天看著我的臭臉度日。」這話不是認真的,事實上,她已經做好搬家的準備。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愛擺臭臉,我還以為那是潛意識表現。」
潛意識?或許吧,她潛意識裡牢記父親對不起母親,潛意識裡恨著林靜雰母女,即使她沒讓這樣的話出口。
只不過潛意識不敵對溫暖的渴求,那天,那個溫暖懷抱,那個要將他搶過來的重大決定,她有了善待自己的慾望,她想拋開這一切,旁若無人地愛戀著眼前男人,雖然……她很清楚,愛情不可靠。
「怎麼?被我說中?」
侑萱扯扯嘴角,不置可否。
「說實話,你是怎麼想的,真的想出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得修改自己的十年計劃,否則將喪失近水樓台的優勢。
「你希望我出國嗎?」她直視他雙眼。
「不希望?」厲平溫柔的口氣裡沒有半分虛偽。
「為什麼?」
「你太小,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
侑萱失笑,六歲時母親去世,她就懂得向人求助,就算搬到這個名為家的地方,多數時間裡,她還是自己照顧自己,同樣的十八歲,侑亭活得像不知世事的天真公主,而她,已被失望和憤怒,磨得早熟而世故。
「這句話連借口都算不上。」她輕蔑地望他一眼。
「外國男人很爛,他們專挑東方女生下手。」這個話不是他的Style,卻貨真價實從他嘴裡說出,幼稚,但不後悔。
「你不知道我最擅長的事,就是拒絕別人?」她橫眼。
厲平回望侑萱,怎麼都想不通,分明是個十八歲的小女生,為什麼說話的方式成熟到讓人堵不了她的口,比起輕易就能被說服的侑亭,她實在麻煩得太多,只不過,他愛的就是這號麻煩人物,能怎麼辦?
「你吃不慣外國食物。」
「我這種人不需要食物,有幾瓶維他命就可以活下去。」她說的是實話,童叟無欺。
「我……」當借口用磬,他能說的只剩下實話。「不希望你走。」
他的實話滿足到她,侑萱深吸氣,握住他的手,柔聲問:「為什麼不希望我走?」
「因為我喜歡你。」
他沒想過要對她說謊,之前不說,是因為道德問題,道德勸阻自己不能對未成年少女下手,之後不說,是不想一口氣嚇壞剛成年少女,而現在,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了些不同,他不再覺得說實話是錯誤時機。
第二次被滿足,難得地,侑萱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哪種喜歡?哥哥對妹妹、好友對好友、叔叔對侄女?」
「喂,我們有差那麼多嗎?什麼叔叔對侄女。」他不滿抗議。
「差七歲,我喊你一聲大叔不為過,我們老師說代溝代溝,六歲一個溝,用無條件進入法的話,我們之間有兩道鴻溝。」
說完,她呵呵笑起來,他看怔了。
真美,比鮮紅欲滴的紅蘋果更引人垂涎,原來她也可以笑得天真無暇,她也可以當無憂公主,純潔得像個天使。
「看什麼?」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厲平沒回她的話,卻態度慎重說:「不是哥哥對妹妹,不是好友對好友,更不是叔叔對侄女的喜歡。」
「不然是什麼?」她追問,口氣裡有一絲緊張,即使她不難猜出答案。
「是男人對女人那種喜歡。」
他挑明說了!正常的女人應該感到高興,她卻是五味雜陳。
她猶豫,因為她不確定這個愛情純不純粹,它的開始是不是帶了復仇目的?
她恐懼,因為愛情從來不標示保存期限,她不知道這份愛情可以維繫多久的時間,她該為多久的幸福付出幾份心血?
她遲疑,因為骨子裡對愛情的輕蔑不屑,也因為母親與父親的前車之鑒。
「你的反應很怪異。」厲平捧住她的臉,把她的注意力引回。
「什麼?」
「正常的女人聽見這種話,不是高興得雙頰發紅、眼睛閃閃發亮,就是會害羞地頭,再不然,跳起來尖叫,圈著我的脖子轉圈圈也是一種表現開心的方法。」
「我沒有這樣反應嗎?」侑萱摸摸自己的臉,好像……笑容真的沒出現。
「你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嗎?」
「不知道。」
「你像是吞下一顆熟蛋黃,蛋黃卡在喉嚨,進退兩難。」
她噗哧笑出聲。「說錯了,是生蛋黃,不是熟蛋黃。」
「差別在哪裡?」
「吞生蛋黃不會進退兩難,咕嚕一下就吞進去,只是,我會在心裡懷疑,生蛋黃是有益身體健康,還是會導致過敏?」
「有益身體健康。」厲平想也不想,直口回答。
她笑開,搖搖頭。「你要考慮清楚。」
「考慮什麼?」
「喜歡我是重大工程,我的脾氣不好、性格乖張,我不合群、不善良,而且一旦喜歡下去就不可以半途而廢,這麼辛苦的事,你還想做?」她直直望進他那雙誠懇溫柔的黑瞳裡。
「你也知道自己有多難搞?」
「對,我知道。」侑萱點頭,她從來不是白雪公主那型的好女人。
「好吧, 難搞女王,我初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只有六歲,身上還紮了一大堆繃帶,就有力氣拿起魚缸往我頭上蓋,從六歲到十八歲,我有整整十二年的時間來瞭解你有多麻煩,但是我發覺自己不介意把麻煩拴在身上。」
「喜歡你,我就會喜歡到底,決定愛你那天起,我就決定一心一德、貫徹始終,半途而廢從來不是我的風格。」
真心笑開,侑萱恍然大悟,原來光是幾句話就可以讓人獲得這樣大的滿足,原來這就是為什麼,讓大家明知道愛情很危險,仍然不怕進虎穴。
不遲疑了,重蹈覆轍就重蹈覆轍吧,就算要傷心要悲情,也是以後的事,她不要為了明日的擔擾,放棄今日的幸福。
伸手,她要和他打勾勾,挺幼稚的,以為兩根手指頭加上一個簡單動作就可以見證愛情,但這種幼稚行為才符合她幼稚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