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菱沒答腔,默認了。
「還是這麼討厭我?」石徹天忽然很在意她對他的看法。
「是啊!討厭死了。」唐海菱乾脆順著他回答。
她嘴裡這麼說!被他牽著的手卻仍乖順的任他包裡著,這讓她覺得氣餒,因為她無法抽離他掌心的溫暖。
「討厭我什麼?說說看。」石徹天不知不覺的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竟是如此的契合,這使他感到滿足。
「奶奶只顧招呼你,我就像個隱形人似的。都是你,把奶奶給我的愛搶走了!」唐海菱抱怨意味多於責備。
「原來是這樣……」石徹天笑著聽完她如同孩子般的抱怨話語,「你可以出聲警告我呀!」他這個提議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怎知她竟認真的回答他。
「出聲警告你?」唐海菱像發洩般用力踢走腳一刖的石子,「你也一樣!只顧吃東西、跟奶奶說話,理也不理我。」她沒發覺出口的話帶著酸味。
「你是在吃我的醋,還是吃奶奶的醋?」石徹天促狹的問,心裡很雀躍。
「我……」唐海菱答不上話,臉頰熱了起來。
石徹天不忍她困窘,找了別的話題。
「我聽奶奶說,你總跟她說我粗魯、狂妄、無賴?」
「哈!」唐海菱諷刺一笑,「你跟奶奶的關係打得可真好。」奶奶連這都跟他說,還要她陪他散步勒!
「奶奶會令我想到桂婆。」
「桂婆?」
「嗯,把我帶大的保母。」石徹天牽著她的手,往前方的公園走去,「真熱鬧。」公園裡幾乎是成雙成對的男女,好不甜蜜。
唐海菱看著他們,一幕幕甜蜜溫馨的畫面,讓從未想過戀愛的她心生羨慕。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渴望愛情了?她被這個發現驚得愣了。
石徹天跟著她停住腳步,望著她的側臉,他輕易的看到她的害怕。
她在怕什麼?她心裡到底藏了多少事?他好想好想挖掘她的所有。
「會冷?」他緊握她的手,想藉此驅走她的害怕。
該說她善解人意,還是和他心靈相通?
唐海菱懂他的好意,她暫且拋開一切顧忌,感受著他的溫柔,並將他的體貼窩進心裡,對他淺淺一笑。
兩人走進公園,在一角坐了下來。
「桂婆是個怎樣的人?」唐海菱打開話匣子。
「和善、慈祥。」石徹天把張桂蓮看得比雙親還重,「我生下沒多久就讓她帶,她看著我學走路、說話……在我的成長中,給我滿滿的愛。」而他的父母親永遠做不到這些。
「你跟桂婆的感情就相當於我跟奶奶的感情。」唐海菱瞭解他對桂婆那份更甚於親人的感情,「若沒有奶奶,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在她受到欺凌時,奶奶總是替她擋去一切困難。
若沒有奶奶,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石徹天不懂她這句話的含義。
我多希望她永遠都這麼有活力。他想起晚餐前李玉梅說的這句話,兩句串在一塊,似乎可揭開某個令人不快的故事序幕。
望著她變得憂鬱深遠的眼睛,她的故事成了他極欲收藏的東西,但他不想逼她,或許也是想緩緩自已對她那種厘不清的莫名狂熱吧!
唐海菱的思緒難逃記憶無情的侵襲,她忽然覺得冷,不自覺地用手環住身體,寒意卻無法減少一分。
石徹天伸手摟住她的肩,輕輕將她拉近自己,他願意給她溫暖。
唐海菱沒有拒絕,全然放鬆的靠在他肩上,此刻她不想再有所壓抑。
「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她幽幽的問道。
一些骯髒、難聽的字眼,隨著記憶向她席捲而來——
她流著跟她媽媽一樣骯髒的血液!
賤人生的女兒同樣是賤人!
才十歲就一副嬌媚樣,長大一定跟她媽一樣到處勾引男人!
我們容不得她這個小賤人在鄉里!
我們鄉里有她在的一天,就不能安寧!
這小賤人,一定要把她趕出去!
唐海菱的舊傷口再次被掀開,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任憑痛楚蔓延,甚至強迫自己忘了痛的感覺,但此刻的她,好想有人來為她吹吹傷日,減輕她的疼。
不自覺的,她緊靠身旁的人。
石徹天欲說的話在她挨進他懷裡時,嚥回喉嚨,他感覺到懷裡的身子在發抖。
「很冷?」他雖如此問,卻直覺的知道她並不是因冷而發顫。
唐海菱搖了搖頭,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彷彿在大海中看見浮木般緊抓不放。
她對母親的模樣根本一毫無印象,在她還在繈褓中,母親就離棄了她。
她不知道母親到底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而奶奶老是反駁鄉民們的那些指控。
她不知道她的美麗何錯之有,逼得她從小就得想盡辦法掩飾。
她不懂勾引男人這詞意,使得她害怕男人的心態漸漸滋長。
她來到這世上真的是個錯嗎?除了奶奶,她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疼愛?
瞬間,所有情緒全湧上心頭,自卑、委屈、不甘……
唐海菱的淚終於流下,對他的防備、恐懼、不信任……在此刻全然瓦解。
石徹天知道她在哭,而且是發洩般的在哭。
這次他承認,他的心在疼。
過了好久好久,直至公園裡僅剩他們兩人,唐海菱終於止住淚水。
「謝謝。」她聲音沙啞的說。
「好點了嗎?」石徹天的聲音輕柔的如同情人間的呢喃。
唐海菱抬頭看他,他的眼睛就像溫暖的星星,迷惑住她。
石徹天動手將她眼鏡取下,以大拇指拭去她還殘留在臉上的淚。
「你哭的機率真高。」他老見到她哭,這不是他想見的。
「有時候,我真希望所有的痛可以跟眼淚一樣,干了就消失不見了。」唐海菱說著,淚又盈滿了眼眶。
「別哭……」石徹天像哄著孩子似的,輕撫著她的背,「漂亮的眼睛只適合閃著笑意。」
他溫柔的眼神、溫柔的言語、溫柔的舉動……唐海菱迷失了。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忘了她現在是方郁涵。
石徹天無法忽略心頭的騷動,她的專注神情吸引住他。
他的拇指改摩擦她臉頰,柔柔的像是疼惜寶貝般,然後輕拂過她的唇,忍不住,他低下了頭。
唐海菱不知該如何反應,當他吻上她的唇時,她想推開他的,但雙手卻使不上力氣,她氣餒的輕歎一聲,忽然一個濕熱的物體侵人她的嘴,讓她的力氣被掏空了。
石徹天緊摟住她,舌頭盡情的滑過她嘴裡的香甜,他停不住這個他以為的輕吻。
他愛極了她的甜美!
「郁涵……」他喊著她,像要告訴她他的感覺。
頓時,這聲稱呼喚回唐海菱的理智。
老天!她到底在做什麼?她竟然跟他親吻!?
她猛然推開了他,懊惱自己的回應。
石徹天沒說一句話,盯著她被他吃掉口紅的唇不放。
唐海菱感覺到他緊盯不放的眼神,驚覺的指住了嘴,隨即跑著離開。
「郁涵!」石徹天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雙眉攏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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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海菱靠著門喘氣,想到石徹天的那聲呼喊,心就猶如被刀割一般,疼痛不已。
在他面前,她是方郁涵,他這麼喊她是正常的,為何她竟在意起他的那聲呼喚?為何她竟希望他喊的是唐海菱這個名字?
唐海菱呀唐海菱,你究竟生了什麼病?
「海菱。」李玉梅出聲叫她。
唐海菱稍整了整亂掉的心緒,轉過身面對李玉梅。
「奶奶,您還沒睡?」
「阿徹回去了?」李玉梅看得出他們似乎出了什麼事。
唐海菱坐了下來,思路仍擺脫不掉石徹天。
李玉梅在她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輕拍著。
「海菱,你要假冒郁涵到什麼時候?」
「奶奶?」唐海菱納悶地看著她。
「海菱,你跟阿徹就如同兩塊磁鐵,彼此吸引著,卻一直在躊躇、顧慮,不敢合在一塊。」李玉梅分析著,海菱則是靜靜聽,「你們兩個極為相似,阿徹冷峻的外表下,藏著的是顆孤單欲要人溫熱的心;而你偽裝的保護色底下,也有著跟他同樣的心。」
唐海菱無語。
她無法否認自己渴望有個懂她、呵護她的男人可以依靠,而這份渴望更是在石徹天出現後才湧起。
可是……他對她可有一丁點的中意?
他貼心的話語、暖熱的眸子,可是真心誠意對她流露?
郁涵……
他溫柔的輕喚又竄入她腦子,這使唐海菱的心再次揪起。
他一直認為她是方郁涵呀!
她沒有郁涵一昌裕的家世,這點就足以讓她剛一明芽的愛苗夭折!
冷不防地,唐海菱的身心又被深沉的記憶煎熬著,被辱罵、毆打的痛彷彿瞬間全加在她身上。
她瑟縮在椅上,眼裡淨是恐懼與抹不去的自卑。
「海菱。」李玉梅心疼的擁住她,知悉她又想起難堪的記憶。
「奶奶……」唐海菱抖著身體,緊緊攀住李玉梅的身子,「奶奶!」她的淚滾落下來,一顆接一顆。
「你沒錯,別把所有苦痛都往自己身上攬。」李玉梅老眼已蓄滿淚水,不忍她如此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