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公子先手!」姮貞壓下嗓音,豪氣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姚星塵看「她」姿態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於是定了定神,專注在眼前的棋局上。
在旁邊觀棋的人都沒有出聲,安靜又緊張地看著兩人對奕。
她想起來了!待姮貞才下子離手,心中陡地一動,眼前的男子和那幅畫上的日月會副總舵主有幾分神似,尤其是眉宇之間的傲氣,毓謹貝勒讓宮中的畫師繪得十分傳神。
真的是他嗎?
姮貞接著吃掉了對方的子,想要再仔細確認,但是又怕對方會有所警覺,所以只能按捺住急躁的心情,直到分出勝負。
「……公子太大意了,方纔那一步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姮貞笑哂地說。
聞言,姚星塵看著無子可走的棋局半晌,歎了口氣,主將已經被困死了,跟劍法相比,對於棋藝,他並沒有太過鑽研,只是經常陪師伯對奕罷了。
「在下甘拜下風。」他抱拳說道。
「公子客氣了。」姮貞毫無驕傲之色地說。
姚星塵忍不住用欣賞的角度來看待「她」,日月會中也有不少年輕姑娘,個個都會舞刀弄劍,不過卻沒有「她」在對奕時的鎮定沉穩,那股氣勢全然不輸給男子,加上還有一股泰然自若的嬌貴之氣,是他過去從未遇過的類型,若非出自名門,就是官家小姐,想藉著女扮男裝出來見見世面。
「不知如何稱呼?」即便心裡明白這樣的女子和自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姚星塵還是想要知道。
姮貞拱手說道:「敝姓孔,孔老夫子的孔。」
「在下姓晁。」姚星塵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真正的姓氏。「兆頭的兆,上頭加個日月的日。」
「原來是晁公子。」姮貞暗忖著姓氏的真假。
方纔那位老人家哈哈一笑。「小子,你輸了,那就什麼都不用說,我走了……」說著,人已經轉身逃之夭夭,消失在店門外了。
「師伯!」姚星塵叫了一聲,已經來不及攔阻了。
一面想著該如何確認對方的身份,姮貞一面開口問道:「晁公子需要覆局嗎?還是就此認輸了?」
「那就再下一盤吧。」姚星塵心想要在這兒等待其他同伴的消息,還有一點時間,於是把目光調向坐在對面的「她」身上。「聽閣下的口音,應該不是江南人。」他可以斷定是北京城來的。
「我是從北京城來這兒省親的。」姮貞想著該怎麼試探他的身份,又不會讓對方起疑。「這回換我先手了。」
姚星塵聽「她」說的是實話,戒心也不再那麼重,為了日月會,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的坐下來跟個年輕姑娘面對面的相處,也不曾像這樣仔細看過對方的容貌,更不曾像現在這樣佩服過一名女子的聰敏。「輪到你了。」
外頭的雪還在下著,不過茶坊裡依舊陸陸續續有客人上門,這也是蘇州人生活的一部分。
「……在下還有點事,得先走了。」棋下了一半,姚星塵注意到同伴走進了茶坊,迅速地用眼色向他打了暗號,不得不暫時離開。「『你』……明天還會再來這兒嗎?」當這句話脫口而出,他才發現自己開口了。
「會。」姮貞頷了下螓首。
「那麼明天再把這盤棋下完,就先告辭了。」說完,姚星塵很快地往外走,和其他同伴一塊離去。
看來明天得再來一趟才行,姮貞心中這麼打算,倘若這名男子真的是日月會的副總舵主,也可以證明亂黨就在這附近走動,這個消息對烏勒袞來說是很重要的,她想要幫他,讓他得以立下大功。
翌日下午,外頭一樣飄著白雪,氣溫更低,姮貞不顧冉嬤嬤的勸阻,還是決定出門,才來到茶坊,就見到對方已經在等了。
「咱們把昨天那盤棋下完吧。」她微哂地說。
姚星塵心裡也明白自己不該來的,但是他只想稍稍忘記肩頭上扛的重責大任,再跟「她」下一盤棋,有這樣的想法還是頭一遭。
「接下來是我下了……」
★★★
翌日——
因為蘇州織造李大人一早就派人來請他過府,說有急事要商量,基於對方算是他的長輩,烏勒袞不得不走這一趟。
「……都怪下官把話說得太滿,才讓湘兒抱了那麼大的期待和希望,只是萬萬沒想到皇上會將公主下嫁給王爺。」李大人撫著下巴上的灰鬍,深深地歎了口氣。「記得當年和你阿瑪經常聊到,將來若能結成兒女親家該有多好,還以為終於可以完成這個心願了。」
烏勒袞坐在大廳的主位上,看著除了先帝之外,可以說是阿瑪生前最好的朋友,想起年幼時便常見到李大人到府裡來陪阿瑪喝酒聊天,有時一聊就是整個晚上。「本王相信以令嬡的條件,一定可以匹配到良緣。」
「原本是有這個打算,可是湘兒她……堅持要見王爺一面,所以只好請王爺來一趟,只希望能讓她不要再執著了。」李大人說出請他來的原因。
才這麼說,就見李湘宛如弱柳扶風般的讓婢女攙扶著進來,先喚了聲「爹」,然後才來到坐在主位的烏勒袞跟前。
「給王爺請安。」李湘盈盈地福身見禮。
「不用多禮。」烏勒袞客氣地說。
「你就待在這兒陪小姐。」李大人旋即站起身,朝伺候女兒的婢女交代一句,然後才向烏勒袞拱手揖道:「王爺,那我先告退了。」
烏勒袞自然明白李大人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勸他的女兒就此死心,偏偏對於感情這種事,他也一樣如墜五里霧中,連自己的心意都搞不清楚,又該從何幫起。「坐下來說吧。」
「多謝王爺。」李湘輕道。
「聽李大人說你堅持要見本王一面?」烏勒袞不希望誤了她的終身,想著該如何勸起。
李湘面帶淡淡的憂愁。「聽爹說皇上將和碩公主下嫁給了王爺?」她想親耳聽烏勒袞說出來才願意相信。
「沒錯。」烏勒袞頷首。
「因為她是公主,是皇上指的婚,所以王爺不得不遵旨?」李湘實在覺得不甘心,只因為對方的身份尊貴,自己就得認輸。
烏勒袞俊臉一整。「本王和公主相識多年,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
「那麼王爺愛公主嗎?」李湘口氣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聞言,烏勒袞怔了一下。
「本王不需要回答。」他和姮貞之間的感情真的可以用愛與不愛這麼簡單的回答來涵蓋嗎?若是那麼簡單,就不會覺得困擾。
李湘心裡生起一絲歡意,雖然知道與睿親王無緣,但是知道他並不愛公主,還是忍不住竊喜,儘管討厭這樣心胸狹隘的自己,但卻偏偏無法控制這種想法。「王爺猶豫了,因為王爺對這門婚事並不滿意,對於公主也談不上喜歡。」
「你又瞭解本王多少?」烏勒袞不悅地問。
「我……王爺恕罪。」李湘垂下螓首,吶吶地說。
見狀,烏勒袞態度才緩和下來。「相信李大人會替你安排一樁令人滿意的婚事,別再折磨自己了。」
說完該勸的話之後,烏勒袞便起身離開了李府。
王爺愛公主嗎?
烏勒袞攢起兩道眉頭,心想「愛」這個字真是天底下最難以理解的東西,也讓人無法區別……
不過一定要分得這麼清楚明白嗎?
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反問他。
待烏勒袞在思索這個問題之間,已經回到了驛站,卻聽說姮貞昨天夜裡身體不適的事。
「公主病了?」他急急地問。
「是。」負責保護公主的侍衛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只好趕緊來通知他。
二話不說,烏勒袞立刻又跳上馬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吳縣知縣的府裡,腳步未停的走進姮貞的寢房。
「有去請大夫來看過嗎?」烏勒袞粗聲質問。
冉嬤嬤被他瞪得只能低下頭。「大夫已經來過了,說公主只是染上風寒,喝幾帖藥之後就會沒事。」
「所以她昨晚才會騙我說累了想要早點就寢?」烏勒袞不禁自責,他該早一點察覺姮貞的氣色不太好才對。
「公主不想增添額駙的麻煩,才不讓奴婢說的……」冉嬤嬤吶吶地解釋,她也勸過主子不要出門,可是怎麼也攔不住。
烏勒袞氣惱姮貞對他這般的癡傻。「去多弄幾個火盆,讓房裡暖和一點……還有公主的藥喝了嗎?」
「奴婢這就去煎藥。」冉嬤嬤無聲地帶上房門。
輕輕地在床沿坐下來,烏勒袞憂慮的睇著暈睡中的嬌顏,於是探出手掌,微涼的厚實掌心觸碰到姮貞發燙的額頭,心情也跟著沉重了。
此刻的烏勒袞知道這世上能讓他這麼憂心如焚的女子,除了姮貞,再也不會有別人了,而這樣揪心的感受一定要硬分成是兄妹還是男女之情嗎?這個念頭讓他整個人豁然開朗。
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領會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