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不太確定地道:「如果當年順著他,讓他一帆風順,就不會有今天的他。」
紀揚廷不以為然。「為什麼一定要讓孩子在風雨中長大,他就不能平平安安的得到他的幸福嗎?經過打擊、摧殘來讓孩子長大,未免有點殘忍。」
到底值不值得,這並沒有一個天秤來讓人衡量,誰又能說值不值得?
記得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走進兒子的房間,只見在他狂暴的發洩後,房裡完整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遍地狼藉。
他坐在地板上捂著臉,高大的身體微微顫抖,聽到有人進房的聲音,他抬起頭,雙眼通紅,臉上仍有淚痕,一見是她隨即別過頭。
做母親的心都絞痛了,她道:「你已經一天沒踏出房間了,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該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顯得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低垂著頭仍是沉默。
「靖遠,不過是一個蘇以綿,天底下好女孩多得是,不過是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你也該振作了。」
他慢慢抬頭,眼裡有了懷疑。「你怎麼知道?」
「這兩年你淨往高雄跑,我又怎會不知道?你談你的戀愛,我又何曾說過你,可你現在像什麼樣子。」見他沉默,她又道:「靖遠,你還年輕,談戀愛、失戀都是很正常的經歷,如果她不喜歡你,不珍惜你,你又何必為她傷心?一點都不值得。」
「媽,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瞥見兒子銳利的眸光,佟迎梅心一震,隨即冷笑,「我何必做什麼,以綿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何曾說過她不好,我知道你喜歡她,你和她在一起,我又反對過什麼?今天她離開你,你倒懷疑我了。」
見他黯然,她緩了緩語氣。「靖遠,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你可以難過幾天,但沒必要消沉那麼久,以後你就會知道,以綿只是你生命中一個很小很小的點綴而已,她並不值得你為她死心塌地,她若是變心,就更不值得你對她癡心……」
「媽,她是我愛的女孩,她再不好,她都住在我心裡的這塊地方。」他指了指心窩。「不要硬生生的逼我把她從這裡挖走!」
佟迎梅張了嘴又閉上。
過兩天,他振作了,收拾行李,一人奔赴異國。
佟迎梅看不慣兒子的自我放逐,試圖讓他接受別的女孩,或許,在他心中還是懷疑著母親做了什麼,自此,母子間有了隔閡。
他從此埋首在事業上,沒日沒夜的拚命,可在感情上卻是一片荒蕪,原以為是年少輕狂不值一哂的愛戀,他竟狂擲了半生的力氣,弄得渾身傷痕纍纍。
而後紀靖遠遠走美國,再也沒有回來痛了好久好久後,他終於不痛了,心卻是空洞的,走遍世界只有他一人踽踽獨行,感覺世界一片蒼涼,再無讓他感到快樂之事。直到母親突然大病一場,他才趕回來。
病床邊,佟迎梅看著幾年不見的兒子,他身上有著掩不去的疲憊,眉宇間已見成熟歷練,曾是神辨飛揚的兒子,如今是滿身風霜。
「靖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理我了?」佟迎梅歎了一聲。「當年生你時我難產,醫生說母子都有危險,只能留一個,我說一定要留你,幸好我們母子命大都活了下來。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今天感冒明天發燒,一年不知病了幾次,直到上小學時你才健康起來。從小你脾氣就硬,認定的東西就不會改變,我就想以後你一定少吃不了苦頭……」她喟歎。「有時候想一想,生個孩子真不值,怎麼做都被埋怨,像你爸那樣都不管你,你倒跟他親他握她的手又是一緊,低聲道:「媽,對不起。」
「靖遠,全天下的女孩子那麼多,難道你就找不到一個比以綿更好的?」
他臉一沉。「我不想說這個。」
「那你要什麼時候說?她已經成了你心頭的一根刺,你不把她拔出來,就等著長瘡化膿?」
她厲聲喊完,病房裡一片沉靜,他額上隱隱有青筋跳動,呼吸顯得沉重,漂亮的黑眸有壓抑的痛楚。
「我不能……」
「沒有什麼不能的,人的一輩子總會因為愛情受過幾次傷,痛過一次就好了,再過幾年想到現在的自己,還會覺得可笑。」
誰的一輩子不是這麼走過來的,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每一代都在重覆。
「我和你爸都年輕過,我和你爸也都各有一段感情,但我們現在不都好好的,過去也就都過去了,愛情就那麼回事,你就忘了她,好嗎?」
「我知道……她其實沒有什麼好的,她對我還比不上我對她的,我也想不透……媽,我就是沒有辦法……」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靖遠,還有那麼多好女孩,漂亮的、聰明的、可愛的……你要什麼樣有什麼樣的,你就試試接受別的女孩吧!」
「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他抿緊唇她的兒子那樣優秀,偏在愛情上栽了一個大跟頭,吃了一個最苦澀的果子。
佟迎梅歎了一聲。「算了,我不管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母子經過這回談話之後,關係慢慢修復,而她也只能任憑他去了。
一年又過一年,他像老僧似的不動,專注等著那季繁花,誰道男子薄倖寡情,紀靖遠認定了一個蘇以綿,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
「蘇小姐,你來啦!」安養中心的護士不待蘇以綿開口就道:「蘇奶奶這幾天精神很好,胃口也很好,她正在外面曬太陽呢!」
蘇以綿在紫籐花架下看到奶奶,她正打著盹,甜甜的沉入夢鄉,她靜靜的坐在奶奶旁邊,為她收好打到一半的圍巾。
「啊……以綿,你來啦!」她的動靜仍驚醒了奶奶,她揉了揉眼,戴好眼鏡。
「我想奶奶啊!奶奶想我嗎?」她膩在奶奶肩上撒嬌。
「那麼大的人了還那麼孩子氣,快讓我看看你。」她打量著孫女的臉,喃喃道:「怎麼又瘦了,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減肥,少爺不喜歡女孩子太瘦。」
鼻間是她自小就熟悉的氣息,她閉著眼睛沉溺在奶奶的懷裡。「我沒有減肥,只是一直都吃不胖。」
「你從小就這樣,跟個小布娃娃似的。」奶奶摸了摸她的頭髮,笑瞇瞇的。
「少爺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你忘記啦?上次他才跟我來而已,今天他忙,就不來看你了,他要我帶一些吃的給你。」知道奶奶又糊塗了,她平靜的笑答。
「是啊!瞧我這記性,上禮拜他才來看我,還說下次跟你一起來,我以為這次你們會一起來。」
「他忙嘛!」住安養院的這幾年,奶奶雖然被照顧得很好,但是記性越來越差,發生在最近的事都不記得,卻總絮叨著多年前的往事,醫生說她上了年紀,又曾經腦血管阻塞,這些後遺症都是難免的。
她總順著奶奶,不戳破她的說詞,在奶奶的記憶裡,她還停留在小小的年紀,那個不知離別悲傷的年紀,這樣或許她自己也能留在那個溫情的時候吧!
在那有著紀靖遠的記憶裡,她寂寞了那麼久,連想回憶一個人都覺得單薄。
「少爺都跟我告狀了,他說你欺負他不理他。」奶奶微歎。「我知道,你從小就有主見,雖然不愛說話,但脾氣倔著呢!別看少爺脾氣大,就是他也得讓著你。」
蘇以綿抿唇笑了。「奶奶胡說,從小到大明明都是他欺負我,哪有我欺負他的分,而且他愛面子,才不會跟你告狀。」
「是他自己跟我說的,他說你們吵架了,要我替他說好話,下次他會跟你一起來看我。」
「嗯,好,下次我和他一起來。」
奶奶笑得更開心了。「好,好。」
蘇以綿將帶來的蘋果切開,削皮後祖孫倆慢慢的吃著,難得的悠閒時光,和奶奶閒話家常或說著瑣碎往事。
「以綿,你那個朋友……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叫什麼?」
「她是小嵐,是我大學室友。」
「她長得那麼漂亮,怎麼還沒有結婚?」
蘇以綿忍不住笑。「她說還沒有一個男人能讓她死心塌地進墳墓,她要是結婚的話,不是腦袋壞了就是生病了。」
「呸呸呸,什麼墳墓。」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嘛!她說沒結婚要分手就分手多乾脆,非得進墳墓死了再分手太費事了。」
「這是什麼話?女孩子終究要嫁人,要有一個歸宿……」
「奶奶,時代不一樣了,現在好多女孩都不結婚,小嵐有她的主見,誰也勸不了。」
初夏的陽光暖暖的照著,夾帶著絲絲涼風,在綠葉掩映間透著沁涼,奶奶喃哺的說著,眼睛已困乏的半閉著。
「少爺家咱們是配不上,但他是真的對你好……你們啊!要好好在一起,一個人一輩子要找個伴真是不容易,少爺對你怎樣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們倆要好好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細不可聞,接著均勻的呼吸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