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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何舞

  最近在「千秋萬世癡情榜」獨佔鰲頭、榜上有名的,居然是常居「帶屎失業榜」皇甫私塾裡的新夫子海華。

  這一條消息傳出來,立刻叫全鎮人民大跌眼鏡。

  「是海華?有沒有搞錯?那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個屁來的個性,居然會喜歡女人?」

  「話也不是這樣講,雖然說機靈無罪,但老實也有理嘛,海夫子再不濟也是個男人,喜歡把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對了,他到底看上誰啦?說不定咱們還能去幫忙說個媒?」

  「不會吧,你還不曉得?勸你把這媒妁之言的打算趕緊死了心,他瞧上的可是人家月大夫!」

  「這下沒得搞頭了,月大夫天仙似的人兒,他怎麼配得上?」

  「可是,有人說,海夫子跟月大夫最近走得近!」

  「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海夫子隔三差五就入月家醫館跑,幫著幹活打雜,弄得高老他們都快沒活幹了……」

  「這才叫天公疼憨人呀!」滿鎮子三姑六婆七大姐八大姨們,每天圍繞著這個最火爆的新話題進行著不眠不休的討論,火熱程度簡直跟這流火似的天氣有的拼!

  正在大樹蔭下乘涼的涼茶攤子裡納涼的皇甫恪,一面跟人下棋、一面豎起耳朵聽著這話題,越聽越惱火,手下的棋也走得越來越快。

  「皇甫先生,您讓我緩口氣、緩口氣嘛!」被殺得大敗的袁木匠連連求饒。

  「你輸了。」皇甫恪根本不給人家緩氣的機會,直接將軍,站起來將捲起的袖子放下,再彈彈長衫,打算走人。

  「喲,皇甫先生,您這就走啦,剛才看到海夫子又往月家醫館去了,看來不久,私塾就該辦喜事!」牽著孩子的桂花姐,很熱情地打著招呼。

  「哦?又去了?」皇甫恪一瞇眼,臉上似笑不笑地反問。

  「是呀,我剛才帶著孩子去月大夫那,正巧碰著,還別說哦,那兩個人可真默契,一個問診,一個就負責配藥;一個開方,一個就負責跟病人解釋。」

  俊雅的臉上,嘴角挑起的弦度並非愉悅,而是怒焰,一向清朗的眸閃動著懾人的冷冽光芒。

  他搞不懂,為什麼一向害怕與人接近的海夫子,突然會對另一個陌生的女人產生情誼,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他花了這麼久的功夫,才讓海夫子在對著自己時不會戰戰兢兢,不會結結巴巴手足無措,誰知僅僅是在病中見了月大夫一面,第二天人剛好一點就跳下床直奔月家醫館,從此樂不思蜀起來。

  說好聽點,這行為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難聽點,就是「狗皮膏藥,死纏爛打」,雖然現在外表是男的,但骨子裡還是個女的,難不成,海夫子愛上了女人?

  皇甫恪的額角隱隱作疼起來,萬一她真的愛上了月大夫,那他怎麼辦?想想那處境還真得欲哭無淚,求救無門,老天爺不會白目到這種程度吧?

  他又在看她了?海棠的頭越來越低,那道灼人的銳利視線正不偏不倚地隔著數排座位,從學堂的最後端落在她身上。

  果然,他還在看她!以一種很仔細、很審視的目光,帶著意味深長,還有一點詭譎,一瞬也不瞬地看她。

  她沒做錯什麼事啊,最近她學會了熬粥,而且熬粥時沒引起火災;她還學會了園藝,在他的帶領下修剪院裡的花花草草;她甚至在青綾的指導下,學會了簡單的針線活……

  她一直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教書、做人、過日子,照理說沒理由惹火他,為什麼他要這樣看她?

  不僅是這兩天,最近海棠就發現皇甫恪有事沒事就盯著她看,戴著人皮面具的她一點也不美,有什麼看頭?這樣一天到晚看得她心驚膽戰、食不下嚥,一顆心猶如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

  還是,他發現了什麼?自從一個月前在河邊碰到醉酒的他,被他抱著又親又啃又摸的,她簡直快嚇死了,趁他一時不備,推開她逃掉了。誰知那晚就因為受了涼引起發燒,然後就見到了青綾。

  她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月家後人的身上,根本沒空去回想那晚自己是否漏了餡?甚至她也沒察覺,沒過幾天,皇甫恪就請袁木匠將院落的一角修建成一個小小的浴室,讓她再也不必擔心洗澡的問題,雖然他對她說是因為自己懶得天天跑去游泳,她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這樣。

  但想想也不大可能吧?她自認沒有露出馬腳,若是被他發現了什麼,他怎會讓她平安渡日到今時?而他看她的目光裡,更多的是高深莫測而非情慾,換言之,他完全在以研究的目的看她。

  這讓海棠想起舊年在蜀國後宮,聽聞到有一種男子,有龍陽之好,不喜女人,偏愛男子。

  皇甫恪,年近三十,並未娶妻,雖說窮,但也不至於娶不上老婆,會不會只有一個解釋,他喜歡男人?

  這個念頭使海棠一下就慌了,撫琴的手指輕顫了下,錯了一個音符。

  天哪,如果他真喜歡男人,那自己豈不是羊入狼口?可問題是,她是個假男人,不是真的呀!

  「海夫子?」坐在前排的安小龍在叫她。

  「啊?」海棠怔怔地抬起頭,一時恍神。

  「是不是下課啦?皇甫先生說時間到了哦。」二妞指指後面聽課的皇甫恪,後者正抱著雙臂,立在原地,沒有走過來的意思。

  「哦……」她下意識地望過去,視線與他遙遙相對。

  他還在看她!看她,雖然距離不近,可仍能看到他此時的眼光,從審視變成了飢渴,簡直想一口將她吞掉!

  慘了!海棠傻眼,在心裡哀號,他、他、他,果然喜歡的是男人!

  直到三更天,躺床榻上的海棠翻來覆去,仍然難以入眠。

  下午突如其來的發現令她大吃一驚,一想到皇甫恪居然喜歡的是男人,她就忍不住鬱悶和心浮氣躁。

  皇甫先生,多好的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又會教書寫字畫畫,長得也一表人才,在海棠心裡,他簡直就是男人中的極品!

  可惜這極品不愛女人,只喜歡男人。

  烏龍鎮上的美女也不少,清靈端莊的月大夫、甜美俏皮的花道士、漂亮可人的酒窩妹、清麗脫俗的釀酒師……他怎麼一個都看不上?偏偏看上她這個假男人。

  她該怎麼辦?一定得做點什麼,解救一下身陷迷途卻不知返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恪在她有難的時候,給了她一份工作,讓她得已在鎮上留下來,她不能眼睜睜地瞧著皇甫先生將感情浪費在一個假男人身上。

  想到這裡,海棠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上鞋,開門出去,走到隔壁皇甫恪的屋邊,隔著窗子,輕聲叫聲:「皇甫先生,您睡了嗎?」

  「哦……正要睡,怎麼了?」聽到她的聲音,皇甫恪同樣一骨碌從床上翻身下來。

  「沒事,睡不著,想跟您聊一下。」

  「好,我馬上出來。」

  「那我在院子裡等您。」不到一會兒,兩個人相繼坐到院裡的石桌邊,邊抬頭賞月邊閒話家常。

  「喜歡這裡嗎?」皇甫恪問。

  「嗯,很喜歡。」海棠靜靜地回答。

  她真心喜歡這裡,喜歡這生氣勃勃的小鎮,無論是梯田、山巒、市集、溪澗,還是這裡的靜室、明窗、院落,她都愛極了。

  「是啊,我也喜歡。」皇甫恪微笑道:「松風竹月,晏坐行呤,清談把卷。這才是最美好的生活,若是能糖蒸籬邊、藜燃閣上,左有閒書、右有鬥酒,那人生便不須此行了。」聞言,海棠笑起來,與那些相比,她同樣也喜歡跟皇甫恪聊天,他是個極有見地的男子,滿腹詩書、見多識廣,聽說來自南唐。

  南唐,是目前唯一能在宋軍的鐵蹄下留有一席之地的國家,她想若他仍留在南唐,一定會有好的前途,為何會棄功名於不顧,隱居於這偏僻的邊陲小鎮,想必同自己一樣,有他的理由。

  「皇甫先生,您想念家鄉嗎?」她問。

  「家鄉?那裡早就沒什麼親人了,佛語有句話,說『田頭溪邊,處處道場』,我想天下之大,處處是家,又何必非得在乎置身何處呢。」他唇角微揚,十分暢意與她交流。

  「嗯……」聽了他的話,海棠心下釋然。

  她一直想念後蜀國,可是天下之大,處處是家,就像這小小的烏龍鎮,她來到這裡,生活在這裡,這也是她的家鄉!

  「皇甫先生,我想請問您,那個……」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半夜喚他出來聊天的目的,卻不知道要從哪裡講起,一時間欲言又止。

  「嗯?」皇甫恪端起石桌上的茶碗,喝上一口。

  「你,嗯,會不會,那個……喜歡男人?」海棠鼓起勇氣,脫口而出。

  「噗!」皇甫恪被水嗆了一下,震驚地直視面前因問了這種問題而扭扭捏捏的海棠。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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