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徵兆,像他一樣。
「啊,它轉彎了,快點快點!」廉欺世注意到白蹄黑貓消失在巷口,忙不迭地招手,要雷觀月跟上。
「那是白蹄。」他用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態說。
她回過頭來,沉默了一下,接著露出讚賞的笑容,「想不到你這麼快就幫它取好名字了!白蹄,真適合它。」
適合?這是故意影射什麼嗎?
有種人出生時就有不能見光的白皮膚,髮色極淡,偶爾也會有眼珠子像他這樣是紅色的,這類人被稱為「白子」。他並非天生如此,可同樣畏光,髮色膚色眸色和旁人不同,於是也常被人戲稱白子。
白子之意,說穿了和白蹄並無兩樣,都是不祥的存在。
「白蹄,白蹄,你去哪兒啦?」廉欺世馬上用這個新名字呼喚那只黑貓。
雷觀月佇立在原地不動。
「白蹄不是名字,是不祥的象徵。」他的聲音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晦。
「嗯……那麼實際上真的是嗎?」她到處找白蹄黑貓,同時朝他扔出心裡的疑問。「因為好事者多言,才把白蹄當作是一種不祥的存在,即使是三國時代,劉公騎了白蹄馬命喪白帝城,真的全是馬的關係嗎?」
「就是因為他不聽勸,堅持騎白蹄馬,才會命喪白帝城。」他說著世人知道的傳說,卻沒有解釋兩者間的原因。
「所以跟馬到底有什麼關係嘛?馬摔倒了?還是把劉公甩下馬背?就算如此,不是白蹄的馬也會有出這種岔子的時候吧!我看不出來跟馬有什麼關係。」找不到白蹄黑貓,廉欺世回到他面前,認真的分析給他聽。
其實白蹄、白子是不是不祥,被這麼戲稱的他最渭楚,只是不能接受有個人毫無道理的否定,不問利益便替他說出那些疑問,如同他心裡不斷為自己辯解的聲音。
而他,為何這麼遲才遇見這樣的人?
「……你不相信有不祥之物這類的傳聞?」他的嗓音有些沙啞。
廉欺世用手壓住隨著夜風吹拂而飄飛的幾綹髮絲。嘴角的笑添了抹和平的味道。
「我相信傳說,也相信人們口中的無稽之談,不過前提是不能讓我有所疑慮。如果帶著懷疑的話,就不算相信了。所以你只要能消除我的疑慮,證明白蹄真的和不祥有所關聯,我會相信。」
他能證明嗎?
不,永遠也不可能辦到,因為他沒有招來災厄不祥的能力啊!
如果沒戴面具的話,廉欺世一定會瞧見他現在的表情充滿了驚訝和喜悅的矛盾,混合出一種怪異卻直率的神色。
原來,他一直在等著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
「如呆真的能帶來不祥之兆的話,或許好一點。」雷觀月低喃。
「啊,我懂我懂,要當壞人就當真正讓人害怕的,不然很失敗,是這個意思吧。」廉欺世暖昧地推了推他,一副她瞭解的臉色。
雷觀月高深英測的睨了她一眼,「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哈哈,我們去找白蹄吧。」她指著前方,掛滿了各色珠珠串串的手,一動,隨即響起玉石碰撞的渭脆聲響。她另一隻手在袖子裡摸紊著。
「找到了!還好我有帶出來。」她很開心地拿出一個小繡袋。
「什麼東西?」
「橘子皮。」打開袋口,她挑出一片橘子皮,往嘴裡塞。
「不吃果肉反吃皮?」雷觀月的聲音有著嫌惡。
「不不,果肉已經吃完啦,剩下的橘子皮也能拿來吃,你不知道嗎?橘子皮可以拿來風乾用蜜釀,等到春天的時候就能吃,很好吃的。」她一邊咬,一邊拿了一塊要給他。
雷觀月沒有伸手去拿。
「如果你是怕被人看的話,這裡沒人,拿下面具和帽子吧,光看我都覺得悶了。」
雷觀月拒絕做出吃橘子皮的蠢事,但對她的提議倒是起了猶豫。
雷府附近的土地和房子幾乎都是他的,原因不難猜想是和他自身有關。所以在這附近散步,不太可能遇上路人,但他的不安感作祟,才會做這身打扮。
何況他不能預測會被她帶往哪裡。
「不了,這樣就好。」他拒絕。
廉欺世聳聳肩,繼續往前走,在下一個轉角看見白蹄黑貓趴在牆上搖著尾巴睡覺。
「死巷了,往回走吧。」雷觀月完全沒有停留的意思。
她想了想,輕喚了聲。「白蹄。」
黑貓沒有理會。
「好吧,我確實和動物很不投緣。」試過後,她便不再堅持,乖乖走出死巷。
「是名字的關係。」
廉欺世又浮現思索的神色,「你是指它另外有別的名字?這也不無可能……以前我家有頭大黃牛,我叫它荷花,我娘說它是秀秀,我爹喊它黃妹。我想白蹄只是需要時間適應它的新名字。」
「也許它根本不喜歡這個名字。」他挖苦著。
「你怎麼如此不看好自己取的名字啊?取名字是要用愛去取的啊。」半側過螓首,她笑瞇了眼,拍拍左胸睨。
有那麼一瞬問,他以為聽見那顆不爭氣的心,跳動的聲音。
因為來得太突然,消失得急促,還沒來得及感覺就無影無蹤。雷觀月伸手探向左胸口,猜想虛弱的身子是不是又在和他這個主人抗議。
「怎麼了?」察覺他駐足停留,廉欺世又走了回來,「想要用充滿愛的聲音呼喚白蹄嗎?」
雷觀月沒有答腔,右手用力貼緊左胸口,尋找微弱的心跳。
偶爾他會覺得這顆心實在太不爭氣,常常令他懷疑自己是否活著。好不容易找到心跳後,他才鬆了口氣。
「沒事了。」
嗯,這三個字的意思是「之前有事」。廉欺世忖度著,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也不打算追問。
第3章(2)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距離。
雷觀月心不在焉跟著她走,沒注意方向。
「你是白子嗎?」沉默了好一會兒,廉欺世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不是,你會相信嗎?」幾乎是直覺反應,雷觀月立刻冒出酸諷的話。
「不能說相信,不過我不瞭解你的狀況,所以不能妄下斷論。」白子特殊的外表,總令他們亟欲否認自己身為白子的事實。
不過,跟以前她看過的白子比較起來,她總覺得他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她那聽來比談論天氣更不在乎的口吻,惹惱了雷觀月。
「那要如何證明你才會相信?或者乾脆教我如何證明白子和我的不同好了!」他像只豎起尖剌的刺蝟,句句帶剌。
「這的確有點難。」廉欺世嚴肅地頷首,「你聽過曾參殺人的故事嗎?簡單的說,你現在正處於三人成虎的情況,除非出面為自己辯解,否則,曾母就要逃走啦!」
雷觀月為之一愣,終於明白她的用意。
不是完全的不信任他,而是希望他自己說話,為自己說——然後,她會聽。
看來,他真的碰上了怪人。
「我生病了。」須臾,他慢吞吞開口。
「嗯,嗯,非常明顯。」
雷觀月瞪她一眼,不開心被打斷。
廉欺世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表示不會再說話。
「起先一點徵兆也沒有,只是某一天,我突然流鼻血而己……突然的——」
他在那時候稱為朋友的一群人面前,在他們放肆的飲灑狂歡,慶祝束髮成年時,原本笑著的友人們突然一個接著一個沒了聲音,倒酒的動作維持著,酒已經溢滿流出杯外,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慶祝的歌樂聲徒留餘韻,不只友人連同舞妓歌妓都用同樣驚愕的眼神盯著他。
他想,如果在場僅他一人捕不懂情況的話,那問題就是出在他身上了。
帶著醉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等到感覺口鼻間有股濕溽的感覺時,他才後知後覺探手一抹——
是鼻血。
黏稠的滴答聲,在瀰漫著詭譎靜謐的空間裡聽來特別剌耳,他順著手指的血跡往桌上看,他半滿的灑、酒杯裡已經血紅成一片。
很奇怪,不過是鼻血而己,他卻好像不用錢一樣流了一缸。
他還記得自己衝出房間,奔回家的景象,彷彿自己是個第三者,看著那副身軀胡亂揮動四肢,等到跑進家門時,這個沒用的身軀主人已經差點喘不過氣,升天了。
寵愛兒子的雙親十分焦急,愚蠢的大夫只是頻頻搖頭,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彷彿預見一個前途光明的人的人生即將隕落。
從那之後,他的體力在短時間內變得很差,容易生病,注意力不能集中,做任何事都容易感到睏倦,皮膚的顏色變得蒼白,曬到太陽後會有灼痛的傷斑冒出來,連原本黑色的瞳孔也以可察覺的速度褪色,像染布洗久了會失去原本的色澤那樣。
是的,他整個人都在褪色。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爹來給他送藥,並且叫他起床時,發現他一夜白了整頭的發時,他終於崩潰了。
原本是長安赫赫有名的染布商傳人,聰穎的天資和從小跟在父親身邊的學習經驗,他早年已經顯露出成為優秀商人的能力和氣度,全在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無藥可醫後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