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覷了個空朝么弟使了個眼色。
水銅鏡不著痕跡的頷首,隨後悄悄退去,由別院的後門離開。
「七當家要上哪兒去?」杜詩藍眼尖注意到。
「杜公子是為了銅鏡而來?」水青絲很快將話題轉向,「那麼絲兒要人去把銅鏡給請回來,就由他來陪杜公子好了。」
「不、不不用了。」杜詩藍被她牽著鼻子走而不自知。
「如果杜公子沒事,絲兒還有點事要忙,失陪了。」
「噢,三當家慢走……」杜詩藍愣愣的反應,好一會兒才發現不對勁,「且慢!」
「嗯?」水青絲輕巧回身,柳眉揚起飛揚的笑痕。
「我要你的百膳抄!」怕她又藉故離去,杜詩藍移動著肥碩的身材走向她。
水青絲穩穩地站在原地,毫不畏懼。
「站住。」
她和杜詩藍同時一愣,兩人眼裡都浮現出疑問。
站住?誰說的?
水青絲往右邊移了一步,目光越過杜詩藍的肩頭,見到了發話者。
是武香。
同樣不請入內的武香就站在離兩人一丈之處,原就凶狠的面容如今瞧上去,更是令人直打哆嗦,寒意由背脊迅速竄向四肢百骸。
武香一雙銅鈴大的黑眸直瞪著杜詩藍。
「你原來是總御廚大人。」杜詩藍油油亮亮的圓臉上冒出冷汗,但對於有人破壞他的好事又感到不悅。
「勸你不要再往前一步。」武香沒有上前阻止,僅是用那雙怒火狂燒的眼盯著杜詩藍。
不管實際情況是怎樣,在他眼裡杜詩藍確實是在欺負她。
這個認知令他十分不悅,尤其是杜詩藍伸手欲抓住水青絲的舉動,更是使他額上的青筋暴露。
他厭惡眼前的景象。
「這……」杜詩藍心有不甘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水青絲。
不得不承認,武香的氣勢在他之上。
杜詩藍百般不情願下,終於退讓。
肥碩臃腫的身軀移開面前,水青絲得以看到那道連日來避之唯恐不及的高壯身影。
不知為何,看到武香的瞬間,她確實感到安心。
「發生什麼事?」武香大步走過來,龐大的身軀擋在水青絲前面,保護她的意思昭然若揭。
「我……」杜詩藍正想解釋,很快又在武香冰冷的目光下噤聲。
「你說。」武香轉向她,將發言權交給她。
「杜公子來找我要百膳抄。」水青絲知道這男人要答案,若不給一個滿意的答案,麻煩的是她。
「要百膳抄?」那又不是什麼稀世珍寶。
「借,是借!」杜詩藍趕忙解釋,實在受不了再挨上武香一眼。
「借?」在他聽來並無差別。
「或許可以說是討。」水青絲溫溫地插嘴。
「三當家!」杜詩藍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都能證明杜某的確是要「借」你的百膳抄一宿!」
水青絲從武香身後走出來。
「在這兒的人也都可以作證杜公子確實說了「我要你的百膳抄」這句話,絲兒以為一個人在情急之下方能吐真言,不知杜公子覺得呢?」她溫溫吞吞的柔順姿態,說出的話卻是能將人推入地獄的陷阱。
「當然不是!」杜詩藍滿口否認。
「所以杜公子只是一時激動才會那麼說囉?」墨睫垂下,掩住那雙盈滿光彩的美眸,沒人知曉她打著什麼算盤。
「正是!」
「來人,送客。」清脆的軟嗓揚起。
不只杜詩藍,連武香也不解驟然急轉的情況。
「什麼?!」杜詩藍怒咆,「我家可是京裡數一數二的米商,長安京有三分一的米是由我杜家負責,你要趕我走?」
「艷城不歡迎無法控制自己情緒,激動時便會大吼大叫出言傷人的人。」這可是水胭脂明文規定的,畢竟艷城裡都是女人,若有這樣的客人出現實在太胡來,也擾亂艷城的秩序。
趕走杜詩藍,要的就是這種光明正大的理由。
失了面子怕失裡子,杜詩藍讓怒火燒紅了眼,忘了有武香在,兩三步上前就要揪起水青絲。
就在一旁的武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擋在她面前,背上的大刀想也不想抵著杜詩藍的喉間。
「只要我在,沒人可以動她。」語調雖清冷,可話裡的真意和他臉上嚴肅的神情不容人忽視。
怦、怦!
上次那股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心跳頻率,漸漸擄獲住水青絲。
凝視著那道高壯的背影,她突然感覺若能躲在這道背影之後必定很安全,所有的風雨是非都會遠離她……讓他保護也沒壞處。
「總御廚大人,身為一個廚子,難道你不想看看外人傳言的百膳抄嗎?」自知贏不了武香,杜詩藍遂想拉攏他。
武香眉不挑,眼不興波,淡淡的開口:「我看過了。」在他身後的水青絲聞言差點昏倒。
難道他看不出來眼前的情況是她不想把百膳抄拿出來嗎?何不乾脆騙騙杜詩藍,說沒有百膳抄不就得了?
杜詩藍一聽,隨即眉開眼笑。
「這下三當家可不能再說沒有百膳抄了吧!」水青絲實在很想朝武香的小腿肚踹下去。
這下麻煩了!
孰料,武香又開口說:「那本百膳抄還比不上廚子腦中的菜色。」
「什麼?!」這句話同時出自兩人口中。
杜詩藍半信半疑,水青絲則是不敢置信。
她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寫下的百膳抄,竟被他簡單一句話批評的一無可取?
「百膳抄不是號稱囊括天下所有菁華的料理嗎?」杜詩藍忍不住問。
「如果你看過便會知道沒那回事。」判斷杜詩藍敵意消失,武香將大刀收回背上。
「所以……那真的是……真的只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詞??」杜詩藍不死心的再問。
武香沉默。
不願多說的態度反倒讓杜詩藍誤會為「不說也罷」的意思。
杜詩藍氣焰盡失,竟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三當家,早先的事是杜某失禮,還望三當家有容乃大原諒杜某。」
呃?這是怎麼回事?事情解決了?
水青絲沒料到杜詩藍會向她道歉,原本她打的算盤是利用艷城的規定來趕走杜詩藍,如此一來,饒是開罪杜家她也能站得住腳,怎料武香跳出來說了幾句話便搞定。
「那麼杜某先告辭,改日定送禮向三當家賠不是。」杜詩藍一個抱拳,不待水青絲開口便離去,背影甚至有著一抹扼腕可惜。
怎麼會這樣?
水青絲還來不及反應,又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
「快、快!三姊!我來幫你……」領著一群奴僕小廝衝進來的水銅鏡緊急停下腳步,「呃我來晚了嗎?」艷三別院門口只剩武香和水青絲兩人。
「晚來還不如別來了。」水青絲悻悻然低語,轉身回屋裡。
武香漠然地瞅了水銅鏡一眼,隨後跟上她的腳步。
領著一群僕人,水銅鏡愣在原地。
「七當家,四當家那裡還有事情交代,小的可以先走了嗎?」從艷四別院被拉來的小廝悄聲問。
「其實二當家那兒……」
「五當家人也還在澡間……」
水銅鏡無語問蒼天。
嗚……他去搬救兵也被唾棄?
真是招誰惹誰了!
第6章(1)
「武香大人怎麼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扯謊呢?」清麗的瑰容藏在縹緲的白煙之後,由於母親娘家為南方數一數二的大茶商,即便怕熱的水青絲也堅持茶必須熱著喝,一旁的妝日則不時的替她擦拭額際的薄汗。
「扯謊?何時?」武香皺起眉,沒有伸手去碰熱氣騰騰的熱茶。
跟水青絲相反,平時就在燠熱的膳房裡打轉的他絕對堅持茶要喝冷的,通常廚子們是直接舀起井水就口的,尤其忙碌時哪有時間在那兒等熱茶變涼?
「方纔呀!」水青絲說得理所當然,「那想必是為了讓杜公子打退堂鼓,才那麼說的吧?」她在心裡已經替武香的話找好安慰自己的說法。
「你是說關於百膳抄的事?」武香蹙著眉確認。
「嗯。」她再度斂下眼睫,狀似盯著杯中淡綠色的茶湯,其實她整副心思都等著武香的回答。
她的百膳抄比不上一個廚子所熟記的料理?怎麼可能!
好不容易等到茶涼了些,武香捧起杯子就口前先給了答案,「是真的。」
水青絲以飛快的速度搶下他手中的茶杯,燦亮的眼兒直瞅著他。
「怎麼可能!」她嬌喝了聲,把話甩到他臉上。
看看她,再看看前一刻還在他手中的杯子,「哪裡不可能?」這下換武香困惑了。
「百膳抄是我辛辛苦苦,親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的,你這麼說簡直污辱它!」重重的把杯子放下,水青絲怒不可遏的替自己的百膳抄辯解。
武香不疾不徐的項了回去,「賬冊不也是你親手謄寫的。」若是賬冊被污辱了,就不知道她會不會如此生氣。
水青絲長到這麼大,第一次體會氣到發抖的感覺。
「那不一樣!」嬌滴滴的嗓音怒吼起來也是很驚人的。
「哪裡不同?」他很認真的問。
在他眼裡,百膳抄真的就是一本食譜,而且是記錄了她自己認為好不好吃心得的「特殊」食譜,如此而已,不就跟賬冊一樣嘛!眉批要怎麼寫人人皆不同,只要主事者看得懂,沒反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