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金安。」
真是奇了,這幾年來,她沒有一次不是派人宣見他,如今倒是顯得很狼狽。
瑾玉不顧自身的失態,趕在司空睿出宮之前,忙攔住他的去路。
「少跟我裝模作樣了。」
「卑職不敢,皇后娘娘今日來得如此急迫,莫非有大事發生?」他一派悠哉,顯出瑾玉的慌張。
「你還笑得出來,真不簡單!」瑾玉撇下閒雜人等,讓園子裡僅有兩人獨談。
她一身華衣,刻意被妝點出的美麗,已經失去原有的清靈,徒增俗艷的氣息。司空睿儘管已經習慣,仍覺不適。
「皇后娘娘請指示卑職。」她惱得嬌容扭曲,司空睿從沒看過她這樣子。
「皇上已經宣旨要納馮懷音為圮了!」這一句,瑾玉無法克制地吼出聲來。
司空睿怔了半響,很快恢復鎮定。「何時的消息?」
「就在兆公公前腳奔去造琴房宣旨,我後腳便趕來告訴你。」這步棋她下錯,本來只想見見令司空睿神魂顛倒的女人,沒想到轉眼她就威脅到自身的地位。
恐怕這時,馮懷音已經領過聖旨了。不知道她心裡怎想的?司空睿臉上探索不到多餘的表情,但是心底為她擔憂。
「所以呢?」他好笑的反問她。「當初人是皇后娘娘大費周章地請進來呢!」
他的嘲諷令瑾玉不是滋味,她一把扯住司空睿的衣襟。「我沒想過這丫頭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將你迷得神魂顛倒,也致皇上失了心志。莫非,她是妖女轉世不成?」
「她甚至不及皇后娘娘一分的美麗。」司空睿很輕薄地如此說道。「不過,也只是個嬪妃罷了,能動搖你的後位幾分呢?」
她一統三宮六院還怕個斬封為嬪妃的新人不成?想當初她不知藉故殘害了多少得寵的妃子,一路躍升於此。
「每一個可能阻礙我未出世的孩子登上未來皇位的要脅,我都要一一剷除,包括馮懷音在內。」這兩年她遲遲未有音息,而其他嬪妃卻紛紛傳出喜訊,瑾玉惱火極了,若得機會,總想一除為快。
「你……有孕了?」司空睿吃驚,忘了禮數。
瑾玉冷冷地笑。「由得你來管嗎?」她鬆開手,媚眼生出火花。「你曾怪我當初負你而走,這點我不可否認。因為,我對你說過我怕苦、怕窮、怕一輩子都活在最下等的日子裡,所以選擇這條路走。」
司空睿渾身繃緊,聽她這七年裡還欠他的一個交代。
「那日,我自願進宮,泰半原因是負氣。要你爭個狀元,才肯嫁你,你說我荒唐、好面子虛榮。」像他這樣有錢有勢的富家子,永遠不瞭解她們這種窮到有今天沒明日的可憐蟲。「我惱了,故意要斷咱們多年的情分。以為你會奮不顧身的攔住我,要我留下,但是你沒有!眼睜睜見我入宮成了秀女。」
司空睿緊握兩拳,將她的話聽得專注,就像是要再次回首那段過去,要逼自己看得那麼仔細。
「你沒有攔我、沒有一句挽留!你懦弱得看我一個人負氣而走!」他們曾是那麼的熟悉,也是那樣的契合,就是因為性子太過雷同,所以就連賭氣,也皆用最激進的方式。
「把我推上這條路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你嗎?」瑾玉激動的說著。「如果你開口,或許今日我們不會成為陌路人!」
她的控訴,司空睿沒有辯駁,又甚至他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你憑什麼覺得我醜惡?你又有什麼立場說我選錯?我只是將錯就錯,成就自己當初的期望。你不願給我幸福,我只好用自己的雙手掙來!」
「你得償所願了。」司空睿淡淡地笑,極為嘲諷。
這一路走來,他們到底成為了對方生命裡什麼樣的角色?將彼此推入痛苦的深淵,讓原本溫暖的兩顆心變得如此冰冷!
「是的,在你高中狀元,進宮面聖的那一日,我不知有多高興,也不知有多恨你!」他的光采,展露得姍姍來遲,終究消耗掉她最寶貴的青春。「我恨你!好恨好恨你!恨你的固執愚蠢、恨你的懦弱膽怯。」
他做了京城裡最風光的狀元郎,她從秀女成為最得寵的嬪妃,他們各自走在人生最巔峰的美好時光,卻已形同陌路。
「你永遠不知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活得膽戰心驚,也不敢掉以輕心。」要不,她最後也將成為那些失勢的嬪妃之一,擁有相同的悲慘際遇。「你讓我活得那麼辛苦,而你卻獨享人生最輝煌的時刻。」他的身邊,始終都沒有她光榮的位置可以立足。
「我恨!恨到寧可逼壓你,也不願看你風光!」
瑾玉的誠實,讓司空睿看清他始終不願去承認的一點,在今日顯現得如此清晰深刻,甚至毫不留情。是的!壯志凌雲的他本該一展抱負,在官場上嶄露頭角,成為百姓最敬仰的支柱,卻在最後落得被欽點樂師這一職。
令他狼狽的在眾所期待之下,丟盡司空家祖上的顏面!這局面,不是那些曾經與司空家結惡的大官所使來的本領,而是和他一路走來,最後卻棄他而走的青梅竹馬所造成!
「瑾玉,我真的很感謝你所恨我的一切。」兩人成為陌路人的七年來,司空睿頭一回喚著她的閨名。「若不是你,我也無法活得這麼放蕩,甚至是很坦蕩!」
直到最後,他選擇不去憎恨她。或許如此,他才能夠真正忘懷,那日她背對自己,一路踏進宮門的背影。
「我以為沒有你,自己就活不下去。但我錯了,直至那扇宮門關上,我再睜開眼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並沒有因此而中斷。」
那日,他終於領悟到,這世上沒有所謂永恆的愛情。任何東西,無論是什麼,都可以被割捨、被遺棄。因為她拋下他,顯得如此從容而決絕。
「司空睿,我真的恨透你對我的殘忍!」瑾玉說得猙獰,對他的愛情,早已扭曲。他們曾是最愛的人,也同樣是最恨的對象。「我要你一輩子都比我還孤單!」
他無奈地笑,沒有一絲剩餘的情分。他司空睿,已經成為她心裡那個最無情的男人了。
「我要馮懷音踏不上那座屬於她的宮闕,我要她的屍首,被葬在你不知道的墳地裡!」她要司空睿再痛、再恨一回。
「好。」按著她平坦未隆的腹部,司空睿揚起嘴角,笑得很殘酷。「你若怕有人礙著你的將來,我便順你心意,除掉馮懷音。」
瑾玉挑高眉,沒想到他可以實現她的所願。「夜宴之時,我要她血染宮殿!」
第十一章
今日,她身著華服,眼梢艷如火,兩腮艷如桃,唇上一抹朱紅,被妝點得艷冠群芳,更無往日稚氣的模樣。徹頭徹尾地,成了絕代佳人。
馮懷音冷著眼,看著夜宴裡被邀請的文武百官。他們對她的眼神,充滿好奇的打量,欲一窺馮氏傳人的模樣,更渴得知最後怎會封為皇貴妃,獨得帝王的恩寵。
「愛妃,今日夜宴,你可喜歡嗎?」
馮懷音抬眼,望著按在自個兒手背上,已是滿佈皺紋的手,很勉強的隱忍。
「回皇上,喜歡。」
此話,簡短扼要,卻逗得昏庸的老皇帝歡喜。
「皇上怎不問臣妾喜不喜歡?」瑾玉坐在正位上,不著痕跡的望向另邊的馮懷音。
這丫頭,不過才多點妝扮,倒也變得有模有樣、風姿綽約,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嘖!還真有道理。
「皇后,朕就是知道你喜歡,才刻意辦這場夜宴呢!」端起眼前金樽,雖是貴為九五之尊,但其心不過仍是凡人,被美色所困,甚至為之傾倒。「愛圮,朕賜你今日這第一杯頭酒,由你來開宴,敬眾愛卿們。」
瑾玉瞠眼,沒想到皇上竟在她眼前,開了如此荒唐的首例。她這小丫頭竟要其他文武百官們吃她的敬酒!
她馮懷音到底何德何能,得此尊貴的寵愛!瑾玉咬牙怒瞪,這七年來,她從來不曾開過宴席中的頭酒!而如今,她卻成了這場夜宴中的主人了!
「皇上,不如就讓臣妾捧給貴妃,以後咱們,可就情同姊妹了。」瑾玉接過金樽,緩緩起身,美眸裡閃著最艷麗的火花。
馮懷音戰戰兢兢地接過,瘦弱的身軀不知承受多少被刻意壓抑的害怕。她鎮定地起身敬酒,一飲而盡。
瑾玉揚掌,夜宴就此展開。
司空睿從容地走人大殿中,先跪安敬天子,後坐在琴台前掌藝。
「皇上,這是臣妾特別請司空大人替夜宴做的一首曲。」
馮懷音眼中難掩激動的看著司空睿,他知道她被納為妃的那一天時,心底有沒有一絲為她而起的擔憂?
她終究,還是聽從兆公公的話,沒有向他求救,獨自承受。在之前遭到他的婉拒之後,馮懷音覺得自己已喪失所有的勇氣。
那日一別,如今再見,已是形同陌路,他們未來也只能分道揚鑣。馮懷音眼中蓄著淚光,他知不知道她心底的百般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