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麗用來勾重點的鉛筆停住了下。
「好的。那就請他們在下班之前把樣品送過來,我會仔細試用。」她一副處理公事的態度。
雖然平常也是在工作,但她並不會只把他當下屬看待。
打從一開始,她就一直都當他是「禮」,然而現在,她卻完全以他是「藍特助」的身份來交談。
他懂了。
她要專業,他就專業。將記事本合上,藍禮央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也會將私人情緒擱置在一旁。
結果,一整天下來,兩人之間的對話除了公事,再也沒有其它。
為避開高峰時間,公司上下班都會晚半個小時,所以下班時間是五點半;將近六點的時候,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雖然是週末,但對藍禮央而言並沒有任何不同,他猜測她今天不會跟他一起回家,果然沒錯。
「啊,你好。你是禮吧,好久不見。」
他的座位就在電梯出來,要到副總辦公室的途中,上樓的人必先經過他的位置。一名面貌清麗的女子正站在他面前,很有禮貌地和他說話。
「嗯……不過,你好像不認識我?」女子打完招呼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雖然他們的確沒說過什麼話,但他怎麼可能不認識她,她是端木麗最要好的朋友。藍禮央望向辦公室,果然端木麗走了出來。
「小瑩。」端木麗喚道,並朝女子走近。「我今天要和小瑩去吃飯,所以……你先回去吧。」
她對他說話,卻沒有看著他的眼,藍禮央注視著她低垂的視線。
「……我還要加班。」她明顯愣了一下。「可是……」
「祝您愉快,再見。」他截斷她的話。
她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那……你不要留太晚。」她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對身旁的好友道:「走吧,小瑩。」
「哦……」清麗女子看著兩人好一會兒,隨即向他道別:「再見。」
端木麗和好友離開的背影,他看都不看,然後,他讓自己專心於成堆公事之中,各部門工作的進度追蹤,甚至把下個星期會用到的報告都概略寫完,星期一就要用的那份還加裝精美的封面,之後,他才拿起公文包離開公司。
回到大房子,整棟建築物漆黑成一片,那就表示她還沒有回來。
於是他進到自己所居住的副屋。即使不用開燈,也能看見電話錄音機的紅燈在閃爍。副屋的電話和主屋是一樣的,是主屋的分機。
他打開電燈,將公文包放在沙發上,脫掉西裝,拉松領帶之後,上前按下閃著紅燈的鈕。
嗶的一聲,端木麗獨特的醇厚嗓音透過機器傳出:「禮,我這兩天假日要睡在小瑩家,不回去了。星期一我會直接去上班,所以,你不用等我。晚安。」
他垂下手,佇立在電話前,動都不動。
四周靜悄悄的,毫無聲響。
他的時光彷彿倒回到八年前,那個完全沒有月光的夜晚。
「……謝謝你,小瑩。」
坐在好友家的沙發上,端木麗對著旁邊的好友說道。忽然要來她家住宿,一定是麻煩人家了。
「沒有什麼好謝的啊。」清麗女子一笑,笑容甜美,隨即正色道:「我才要謝謝麗麗,麗麗救過我一命。」
端木麗歪了下頭。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還需要提嗎?「那我要謝謝小瑩,每天載我上學。」她道。
好友笑了,跟著有點不甘示弱,努力地想了想,道:「那我要謝謝麗麗,上次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禮物。」她將注滿奶茶的茶杯放在桌上。
端木麗想起藍禮央不讓她晚上喝茶。
「啊,那個……」很性感惹火的內衣,她問,「結果你穿了嗎?」因為金髮友人曾經大力推薦,所以她才買來送給還在感情路上努力的好友。
「哈……哈哈。」好友臉一下子飛紅,尷尬地笑笑,但是很快地,那笑容摻雜了一點苦澀。
「嗯,怎麼說呢,根本沒有那個機會吧。我最近開始在想,或許安叔叔永遠也不會接受我。」
好友心傷的表情映在端木麗瞳眸中。
她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陪著好友。好友長久以來追逐著某人而不放棄,她也是。
她也對某個人有那種怎麼樣也無法放棄的心情。
就算離開那個人身邊,卻還是在意著他的一切。看著擺在桌上的茶,她卻一口也不敢喝。
但是,這個晚上,她依舊失眠了。
如果禮知道她沒睡覺,一定又會不開心吧。必須……要早點找到新的住處才行。想著這樣的事情,端木麗度過沒有藍禮央在身旁的假日。
原本打算星期一直接到公司,但是最後,她還是在星期日的傍晚離開好友家,懷抱著並未沉澱的心思回到大房子。
才打開大鐵門走進,她就覺得有點奇怪。只要禮在,副屋一定會有燈光,但是現在副屋卻是一片漆黑。注視著門戶深鎖的副屋,她走過石板路,來到主屋的大門前。
白色門扉是半掩著的,並未關上。她微頓住,僅輕輕一推,門板「咿呀」地往裡面開啟,屋內十分安靜,這小小的聲響,因為回音而被放大到有些刺耳的感覺。
始終覺得有些怪異,所以她並沒有貿然地進去,只是在門口處觀察著房子裡的動靜。
橘紅色的晚霞從她身後照進大門,在地板上畫也一個圓弧形的光區,她的影子映在上面,因為長廊的窗簾是拉上的,所以只有她站的地方有光。
昏暗之中,好像有人影緩慢地走了出來,她馬上認出那是藍禮央,瞬間安心了一些,只是……
「禮?」端木麗看著他,他從暗處極慢地朝她走近。
只見他頭髮微亂,劉海垂在額前,上半身僅著白襯衫,卻沒有塞進褲腰裡,依賴也是拉松的,手裡拿著一瓶開過的酒。
不若之前每次進到主屋的整齊儀容,總讓人感覺優雅且拘謹的他,如今看來既放蕩又頹廢。
他停在她面前,仔細地凝視著她。之後,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緩緩伸向她的面頰。
端木麗沒有動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您……」只說了一個字,他便低下頭,用手掩住口鼻。
他腳步不穩,身體搖搖晃晃的,端木麗連忙扶住他。
「小心!」一接近,就聞到淡淡的酒味,禮不是不喝酒嗎?趕緊將他攙到客廳,她讓他坐在沙發上,那瓶酒好像是上次外國友人來時喝剩的。
拍他的背,她輕喚著他:「禮?」到底是怎麼了?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
他上半身前傾,深深低垂著臉,手肘撐靠在膝蓋上,聲音低啞道:「……您不是……不回來?」
「嗯。」端木麗輕應。但是,她一直想著他,所以就回來了。
「你喝酒了?我去倒杯水給你。」語畢,她站直身就要離開。
「等……等等。」
不料,他卻從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失去平衡地坐倒在他腿上。
「禮?」她嚇了一跳。
「我有話……要說……不,應該是,你有話……也要跟我說……」他皺眉低聲說道,隨即似乎因為感覺頭疼痛苦,脖子往後仰,閉著眼睛用手按住額側。
「我去倒水給你。」見狀,她又道。再一次站起身,朝廚房走去。
找到杯子,她拿起水瓶。在倒水的時候,因為手有些抖而灑了一些出來。剛剛他說的話,讓她尚未沉靜下來的心劇烈動搖起來。
禮為何會那樣說?難道他知道了什麼?她有洩露出什麼嗎?大概是因為水的關係,她的手指才變得有些冰冷。輕輕吸著氣,端木麗端著玻璃水杯走回客廳。
藍禮央坐在那裡,因為酒意而微微低首,閉著眼睛,就彷彿已睡著一般。
她上前,將水杯放在茶几上。
「禮。」她喚,但他沒有回應。「……禮。」凝視著他,她的聲音更低了。
心跳得好快!他就在她這麼近的地方,觸手可及。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帶著些許怯意,輕輕撫著他垂在胸前的領帶。
聽說,送對方領帶,是想要束縛住對方的意思;雖然她是送禮之後才在雜誌上看到這種說法的,不過,好驚訝,有種自己深藏起來的想法完全裸露的感覺。
如果她說要把他綁起來,他一定會答應吧?因為她是「小姐」,是他會為她做任何事的、端木家的「小姐」。
莫名地笑了一下,心裡卻相當感傷。她抬起眼,卻發現他已再度張開雙眸,並且正注視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空氣凝結住了。
只要隨便說些什麼,將自己剛剛的舉動搪塞過去就好,反正禮看起來不大清醒,但是,端木麗卻沒有辦法開口。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想到他喜歡的人,想到有人喜歡他,想到不能再和他太靠近,是不是不要回來比較好?她的感情比以前更加強烈,心那麼亂,她真的不曉得要怎麼辦。
她的確有話想跟他說,但是,她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