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爸爸是在英國的。因為那是他和母親相遇的地方。
「是……什麼事?」她低聲問。
「這個嘛,你就不用擔心了。」兄長輕輕地帶過了。「總之我兩個星期後才會回家……現在家裡這邊也有點事,不過我會處理好再走。」
「家裡有事?」端木麗困惑。
「管家先生昨天晚上過世了,我會處理好才離開。你回來之後,如果有什麼問題就打電話聯絡我。」
兄長說完後就掛斷電話,端木麗卻硬生生怔在原地,緊握著手機不動。
「有人打電話找你啊……麗麗?」
身旁好友的問話端木麗完全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立刻抬起頭來,極其嚴肅地對著好友道:「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透過和航空公司有些關係的友人,端木麗拿到可以立刻飛回台灣的機票。
管家爺爺過世了,那禮呢?禮絕對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管家爺爺很嚴格,可那麼注重工作又不輕易妥協的人,卻總是會騰出時間,每天目送禮去上學,每晚和禮一起用餐。管家爺爺不會表現出疼愛的樣子,但他絕對是這世界上最重視禮的爺爺,禮一定也知道這一點。
因為他們是如此相像的祖孫啊。
她一直都曉得,藍禮央總是用那種和管家奶奶相同的特別口音,說著管家奶奶的語言;他肯定是非常努力地學習那樣的腔調,因為他想讓懷念著亡妻的管家爺爺高興。
她連行李都丟在飯店,搭車一路直奔機場,坐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又坐了近一小時的出租車,總算回到了家。
拿出鑰匙,不等機器自動開啟運作,她用力推開面前的大鐵門。主屋中一片漆黑,她跑了起來,飛奔踩過寬石板路,在主屋的旁邊望見燈火通明的副屋。
她停下腳步,喘著氣走近,門戶敞開的副屋,擺放著簡單的靈堂和靈位。
屋裡,只坐著一個人。
「禮……」端木麗低喘著,慢慢走到他面前。
藍禮央只是坐在靈位旁的木椅上,雙肘撐著膝蓋,上半身前傾,深深低垂著臉,並且不發一語。
端木麗凝視著他,許久之後,她坐到他身邊,伸手過去牽住他的手。
就像小時候她要從岩石掉下去一樣。
她一直緊緊、緊緊地握著他無比冰冷的掌心,過好久好久以後,直到那手變得溫暖。
直到他輕輕地回握住她。
第四章
祖父過世了。
雖然一直認為祖父會康復出院,結果還是因為心臟的問題在醫院裡病逝。
這是他第二次送走至親。
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
那天,和幼時父母過世時一樣,他坐在靈堂旁,強忍著內心的悲傷。
不同的是,這次他真的是一個人了……原本該是那樣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來握住他的手。
親人的過世令他思緒空白,起初他並沒有意識到那是誰,直至感覺到掌心的溫度才彷彿被牽出黑暗的洞穴般清醒了過來。
坐在他身邊的,是端木麗。
明明這時間應該還在國外的她,卻坐在他身旁,溫暖而柔軟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所以,他也就沒有任何猶豫地回握住她的。
很久很久以前,兩人抱著大哭的那一個夜晚,他們也是這樣牽著彼此。
之後連續幾天,他無法入睡,端木麗就坐在他身旁的那個位子上,他不想說話,她也就不曾開口,只是靜靜地陪伴他度過漫漫長日與黑夜。
有好幾次,她撐不住不小心睡倒了,他拿自己的外衣給她蓋上,卻沒想過自己為何不請她離開,她不需要做這種事的。
接連幾日的無眠,身體的疲倦已到達極限,後來的事他已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在喪假結束前的那一晚,一直保持沉默的端木麗突然啟唇道:「禮,明天要去上學了。」
她獨特的嗓音,低穩醇郁。
像是咒語一般,令他緩慢地閉上眼睛。幾天來未曾好好休息過,他的身體就那樣毫無預警地往她的方向傾倒,失去意識前他最後的記憶是她的肩膀好像顫抖了一下。
彷彿作了一場很久很綿長的夢,醒來以後,端木麗已不見人影。撫著額,他不確定自己無力昏睡前的記憶是夢境還是現實,只是當他換好衣服後,端木麗已經在副屋門口等他。
「走吧。」
穿著制服,背著書包,瞅住他的臉,她說。
雖然有一些事情變了;但是,卻有更多的事情沒有變。
他和端木麗一起去上學,就像之前那樣。於是,生活逐漸回到正軌。
直到過了很久之後他才重新正視和思考,若是當時端木麗沒有陪著他,他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放棄別具紀念價值的畢業旅行,為他飛奔回來,只是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的,他的小姐。
藍禮央知曉,對自己而言,端木麗已經不是一個毫無意義的人。
拿起書包走出副屋,停在大門外的車子正鳴了兩聲喇叭。藍禮央走過來,沒多久,從主屋出來的端木麗也來到車子邊。
藍禮央立於一旁,伸手替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前座後,他聽見她低聲對他說了聲:「謝謝。」
「不會。」他低沉回道,而後開啟後座車門,自己坐了進去。
總是坐同一輛車上學已經變成了習慣,自然而然地就變成這樣了。
「嗯,那個,早上想吃什麼?」今天開車的是端木麗的大哥。青年打著呵欠,雖然問了問題,但不待人答覆,就隨意開到一家快餐店前,下車買了兩份早餐回來。
端木家的廚師在三個月前離開了。除去兩個星期來一次的鐘點女傭。在端木宅邸工作的最後一個人終於也走了。
昨天看報紙報導才知道,端木家經營的計算機相關企業的股份好像又創新低。藍禮央拿著青年從窗戶塞進他手裡的早餐。
祖父過世之後,他考慮過是否應該搬離端木家,不過端木麗的大哥先找了他談遺產的事;因為他是未成年人,青年便說全部交給跟端木家有往來的律師處理,會從中提取他的房租和生活費,直到他高中畢業為止。
他沒有異議。後來整理遺物的時候,他才發現祖父早就在很久以前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父親。
而父親,又把所有的東西給了他。
請律師直接從他這裡取款,他暫時留在端木家,升上高中二年級。
「麗麗,前兩天跟你提的事,你決定好了嗎?」
開車的青年開口,藍禮央的注意力被拉回。
「嗯……」端木麗微低著頭,抿了下唇後,側頭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視線。
「你今年高三了,從國三時我就要你好好想想了,想夠久了吧,大哥都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如果你要出國留學的話,沒有問題,只要說一聲就好。」
「……我知道了。」端木麗點頭。
出國……留學。後座的藍禮央看著她的側臉,如同之前在車上的每一次,保持沉默。
到達學校後,他下車替端木麗開門。她同樣又向他道謝,跟在她身後走進校門。
穿著貼著許多校內注意事項,還有最近學校附近有形跡可疑人物在閒晃,請學生與家長多注意的海報。前方的端木麗似乎在意著什麼,走了一段距離後,在長廊上停住腳步。
她轉過身,藍禮央感覺她好像想說些什麼,她正要啟唇,卻有人突然插話進來:「喂!」
有人很沒禮貌地叫喚道。藍禮央聞聲看過去,二年級和三年級教室的走廊分岔處,有個男生站在中間。
那是端木麗的同班同學,之前曾看過幾次,是某家電子零件的小開。
對方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來,然後故意停在他面前,站得非常靠近,同時彈指叫喚站在旁邊的端木麗。
「啊啊,端木麗你過來一下。」因為比藍禮央矮一截,要是昂高臉瞪人就不帥了。同班同學不悅地轉面望向端木麗,道:「你跟這小子什麼關係?老是一起上學。」
聞言,藍禮央抬起淡色的眼眸。
端木麗走到男同學身旁,微微皺起眉頭,上前插站在藍禮央和男同學中間。這令藍禮央微愣,只聽她說:「請問你有什麼事?」
「我要問清楚啊,我才不想吃虧。我打算和你交往,你快點答應吧。」男同學態度驕傲、高高在上地說。
原來等在這裡是為了要跟端木麗表白。藍禮央一怔,只見端木麗面不改色地道:「不要。我不喜歡你。」
男同學自以為帥氣的臉歪了一下。
「你說什麼?」不信的求證。
「不要。我不喜歡你。」再一次直言不諱。
藍禮央站在端木麗身後,男同學難看的表情什麼的,全入了他的眼。
他只是注視著端木麗的後腦勺,然後稍低首掩飾那種想笑的感覺。
「哼!」那男同學可火大了,惱羞成怒地大聲道:「看你長得漂亮才給你機會!你家公司要倒不倒的,還敢拒絕我!到時候獻身來求我,我還要嫌你窮又可能不是原裝貨呢!」講完即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