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這不就是她要的嗎?
已經如願回家,如願離開他身邊,如願過平靜平凡的生活,那還哭個屁?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將所有的雜念全摒除腦外。
「……待皇爺裁奪。」
「……得請示皇爺。」
「……未知皇爺做何指示?」
剎那間,鳳磬碩突然覺得這些消息亂如牛毛無趣無味到了極點!他猛然站了起來。一時間,所有大廳裡的屬下全都一怔,忙伏下身去,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他負著手,陰沉不安地來回踱步,倏然站定。「都知道了,就依計劃而行。」
「是!」部屬們心下一寬,轟然應聲。
「都退下。」他沉聲道。
「屬下遵旨。」
待所有人統統退去,就只剩下他佇立在寬大孤寂的大廳裡。
往後,他得習慣這樣的孤寂、高處不勝寒的位置。
稱孤道寡,要懂得用人,卻永遠不能真正信任任何一個人,他的皇兄就是吃虧一點。
皇兄信他。
所以這些年來交付在他手中的實權越來越大,也養大了他的自信,養刁了他的野心,更親手造成了江山即將易主的局面。以史為鏡,因此當他終於坐上龍椅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孤獨的開始。花個幾年打一場奪宮之仗,再花個幾年征服北國,再花個幾年治理天下,再花個幾年遠征海外……
然後呢?
偉大地青史留名,孤獨地遁入皇陵之中,煙消雲散。
他是個想得很高很遠很深的人,所以,早預料看到了那一天。
正是因為人死後不過六尺深,屆時魂也飛魄也離,什麼都沒有留下,因此他才想要轟轟烈烈地幹下一番大事,建立震古爍今的天大功勳,好證明他皇十九能力卓絕、威震天下。
可是他曾感到快樂嗎?
我只希望你知足快樂,平平安安的,可那偏偏是你最不希罕的人生……
有一個女孩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她說的沒錯,那麼平凡,那麼不起眼,那就是他最不希罕、最嗤之以鼻的人生。
可是在那個女孩身邊,他卻能夠清晰真實地感覺到,一種踏踏實實的快樂。鳳磬碩眉頭緊緊糾結成團,胸膛沉重地起伏著。「該死的!我沒有心軟!」他怒吼出聲,揮袖將最靠近身畔的柱子震碎斷折。大廳轟隆隆搖動了一瞬,灰泥撲撲落下,眾人驚呼著衝了進來要護駕!
「皇爺?」
「都給我滾出去!」他眼神狂怒得發光。「本皇爺沒那麼容易死!」
禍害,是遺千年的。
第10章
「嗚嗚嗚……嗚嗚嗚……」蘇福兒伸手推開了房門,撲面而來就是一陣嚇人的霉味,惹得她險些咳嗽起來。「我說蘇滿兒,妳也太頹廢了吧?妳到底還要窩在裡面擺爛多久?」
「嗚嗚嗚……嗚嗚嗚……」
蘇福兒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款款蓮步走近窗邊,一把推開了緊閉的窗子,讓陽光打外頭透射進來。
「嗚嗚嗚……嗚嗚嗚……」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向垂著簾幕的床畔,一把將淡絳色緞幕全扯了下來。
「啊啊啊,不要開……」一個鼻音濃重的聲音慘叫。
「不讓開?妳要爛死在裡頭我還得找個理由跟爹解釋呢!」蘇福兒冷笑。「到時候是妳麻煩還是我麻煩?」
「嗚嗚嗚,可是我好傷心……」抬起頭,蘇滿兒小小的臉蛋都哭腫了,眼睛跟兩枚核桃似地都睜不開了。「不要理我……嗚嗚嗚……」
還以為一刀兩斷好簡單,可她做夢都沒想到日日夜夜像鋸子般拉扯的,都是她肉做的心哪……嗚嗚嗚……
她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閉上眼睛也看見他,睜開眼睛還是想見他,就算哭到睡著了,在夢裡還是苦苦追逐著他的身影。
每天晚上,她都堅定地告訴自己,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就到十九皇府去找他,告訴他不管將來他是皇帝還是乞丐,總之,她都跟定他了。
被罵也無所謂,被亂棍喊打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在他身邊,她都心甘情願。
可是每天天一亮,她所有的勇氣又消失無蹤了,所有禮義廉恥道德全又飛回她腦子裡,一次又一次地鞭笞著她的良心。
就算不能感化他向善,她也不能助紂為虐啊!「姊姊,我好痛苦……嗚嗚嗚,我到底該怎麼辦?」
「滿兒乖,心病還須心藥醫,姊姊知道有種藥可以幫妳改善這種症候。」蘇福兒笑得活像皮條客。「保證藥到命除……呃,我是說,藥到病除。」
「什麼……藥?」她滿臉鼻涕眼淚地抬頭。
「可這帖藥很猛喔,妳一定要有必死的決心,才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蘇福兒笑咪咪的。「我說呀,妳這輩子能不能情義兩全,就看這一遭了。」
「是、是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努力想睜開紅腫的眼,「可是……可是我這些日子來想破了頭都想不出別的方法……姊姊,妳真確定能行嗎?」
「請不要把我的黃金右腦跟妳的豬腦並為一談。」蘇福兒皮笑肉不笑。
「姊姊,只要妳真的能幫我,不管什麼方法我都要試!」她說著說著,眼淚又開始湧出來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越哭越醜,下個月還怎麼嫁人哪?」蘇福兒掏出手絹兒幫她摟鼻涕。
「……嫁人?誰?誰要嫁人?」她一臉茫然。
「少廢話,妳到時候給我嫁就對了!」
太子要大婚了。這個消息自皇宮一傳出來,登時摔碎了全天下至少一半少女的芳心。
「大婚?」鳳磬碩英俊臉龐雖憔悴清減不少,一雙目光猶銳利危險,灼然生光。「他倒好興致,走了個狼王,就當威脅不再了嗎?娶的是哪家的倒霉鬼?」
「稟皇爺……」曹政吞了口口水,對於接下來要稟報的話,膽戰心驚到了極點。「據宮內可靠消息指出,是……」
「我懂了。」他冷冷一笑,「蘇家大小姐,蘇福兒。」
「是蘇家的,可是不是大小姐,是……是……」
鳳磬碩心猛地一跳,一把掐住曹政的肩頭,力氣大得深陷入骨。「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曹政肩上劇痛難禁,可是連叫也不敢叫一聲。「是……蘇家二小姐,滿兒姑娘!」曹政還以為自己下一瞬間就會被暴怒的皇爺當場劈死了,
可是沒料到肩頭劇痛一輕,大著膽子偷偷往上一瞄,才發現主子竟然驚呆了。
滿兒。
「……不可能!」彷彿過了一生之久,鳳磬碩終於自巨大震驚中緩緩醒覺過來,心悸猶存地一笑。「開什麼玩笑?爾善和滿兒?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
曹政驚懼地望著主子漸漸蒼白的臉色,忍不住憂心關切地低喚了一聲:「皇爺…您、您還好吧?」
「爾善和滿兒……爾善和滿兒……」他漸漸會過意來,英俊臉龐盛滿了狂猛的怒火。「天殺的王八蛋!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鳳爾善故意要利用滿兒來打擊他,故意搶走他最心愛的女人,故意要逼他為了美人放棄江山……
而且他極有可能得逞。
「好狠毒的一招……」鳳磬碩慢慢描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殺氣畢露。「鳳爾善,我早該第一時間除掉他的!」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皇爺,那現在……」
他閉上雙眼,沸騰的怒氣和尖銳冰冷的心痛雙重煎熬著神魂。
該死!為什麼滿兒要答應嫁給他?
不是說要過平凡滿足的日子?嫁給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那就是她所謂的平凡日子嗎?
怒氣瞬間淹沒了理智,鳳磬碩突然起身衝出大廳。
蘇滿兒呆呆地坐在妝台前。太子送來的聘禮擺得滿屋子都是,擺不下的甚至還排到了外頭的花園,就連大街上都是。紅艷艷的雙喜字格外刺眼,她卻有種恍若做夢般的錯覺。為什麼是她要嫁給太子?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想嫁的人是十九皇爺,是那個讓她又氣又恨又愛又想的死韭黃啊。
可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帖藥很猛喔,妳一定要有必死的決心,才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說呀,妳這輩子能不能情義兩全,就看這一遭了。
福兒姊姊的話猶在耳邊迴盪,可是她一點也不敢相信,十九皇爺會因為她要嫁給太子這件事,就「痛改前非」,答應她放棄奪宮的野心。
她算哪根蔥啊?
蘇滿兒好不容易才稍微比較不腫一點的眼睛,又開始淚霧濛濛了。
「妳幾時變得這麼愛哭了?」一個低沉沙啞緊繃卻又難掩溫柔的聲音響起。
她大大一震,剎那間忘了要哭,慢慢地、傻傻地回過頭來。
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個她朝思暮想、又愛又怨又癡又念的死韭黃!「嗚嗚嗚……」驚喜過度,她又開始嗚嗚大哭了起來。下一瞬間,她已經被緊緊擁入了一個寬大溫暖熟悉好聞的懷抱裡。
「別再哭了,」鳳磬碩滿滿憐惜地低語,心如刀割。「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被妳的眼淚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