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在她眼底打著滾,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落下。
鳳磬碩下意識避開她噙淚的眼光,卻無可避免地掃到她雪白頸項上,那五道紅腫的指痕,心下一縮,隨即恢復面無表情。
不,他一點也不在乎她。
「只要妳別打什麼鬼主意,一日在我府裡,一日就是貴客。可是妳最好別讓我找到實證,證明妳和府裡內奸私相串通,欲對十九皇府不利--…」淡淡的威脅說來猶如千鈞壓頂,他英俊得令人心碎的臉龐卻笑得好不愉快。「否則,後果自嘗自受。」話說完,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我討厭你!」她嗚咽著,忿忿地嚷道。
他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妳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無所謂。」
隨即,那修長的身形迅速消失在蘇滿兒模糊的淚眼底。
小樓桌上,擺放了一盤又一盤蘇滿兒平日最愛吃的菜餚、點心,可是菜涼了,湯冷了,卻連動都沒動過。
蜷縮在床上,蘇滿兒環抱著雙膝,將下巴深深抵在膝蓋上,始終不發一語。
「小姐,妳多少吃一點吧,皇爺要是知道您昨兒晚膳沒用,今兒一整天也沒吃,他會罰我的。」茉莉在旁邊苦口婆心的勸著。
蘇滿兒依然故我。
「不,皇爺他是會真砍了我的頭,小姐……」
「砍就砍,到時候我賠給妳。」她喉頭淤傷腫脹,每擠出一個字就痛得像吞了滿把針。
「小姐……」茉莉這下子是真慌了。頭砍都砍了,還能怎麼賠?小姐莫不是真鐵了心了?
「別再吵了,再吵我連門都不讓妳進。」
「小姐……」
「小姐……」
蘇滿兒索性把臉埋進裙裡,不說話了。
茉莉沒法子了,只得悄悄退出房門,暗自祈禱千萬別被主子發現,要不然她就真的人頭不保了。
可是怕什麼偏遇什麼,當她一關上門,轉過頭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
「皇、皇爺……」茉莉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上。
「她還是沒吃?」鳳磬碩神色陰沉。
「是,婢子一直苦勸小姐多少也吃點東西,可小姐說什麼都不吃。」茉莉頓了頓,怯怯地道:「不過小姐頸子淤青,喉頭都腫了,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所以才吃不下。」
「她的頸子怎麼……」他倏地住口,凌厲的目光一僵。
昨日手勁還是過大,傷了她。
但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無論她知道了些什麼,總之,休想傳得出十九皇府去。
「皇爺,那小姐……」
「差太醫看治,至於飯要吃不吃,就隨她!」他哼了一聲,冷著心腸轉身離去。
不吃就不吃,有哈希罕?他皇十九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了個小小丫頭絕食威脅?
可是到了第三天,蘇滿兒還是只喝了水,依然沒有吃任何一口飯。
她甚至把熬來的湯藥砸出窗外,全數澆了外頭的花……鳳磬碩在書房裡聞訊,驚怒不已。「不識好歹,當我非討好她不可嗎?別去管她,讓她餓死作罷!」
茉莉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曹政則是有些猶豫地望了盛怒中的主子一眼,硬著頭皮道:「皇爺,若是有個閃失,蘇宰相上門來找人……」
「生給人,死還屍,何難之有?」他重重哼了一聲。
「是。」曹政也不敢再說話。
「兵器庫打點如何?」他轉移話題。
「庫滿充盈。」
「很好。」鳳磬碩神色掠過一絲滿意,將書寫好的紙箋折迭好,放入桑皮封內。「取去。」
「是。」
「傳訊綠羽,伺機而動。」
「屬下遵命。」
蘇滿兒喉頭的腫脹五日方消。她蜷臥在枕上,指尖輕輕撫弄著那兩枚尚未孵化的鳥蛋,那一日情景彷彿還在眼前,可是她已經整整五天沒有見到他了。她心痛自己就跟個傻瓜一樣,還以為單憑一腔熱血就能改變什麼……
現在,她真的變成了自投羅網的鳥兒,動也動不了,飛也飛不去,坐困愁城無力回天。
那一天,讓她見識到了他的殘忍,也省悟到自己的無能與軟弱愚笨,虧她還向福兒姊姊拍胸口保證,一定會勸服十九皇爺棄暗投明。
可是現在所有的保證都成了空話,冰冷而可笑地砸回她臉上。
「姊姊,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茫然無助地喃喃自語,空寂的屋子裡只有微弱回音,哪有半個商量的人?
鼻頭酸楚,眼眶濕潤,一顆顆淚珠無聲地順著頰畔滑落枕上,迅速被繡枕吸收不見。蘇滿兒就這樣哭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似有個低沉的歎息在耳畔響起。
然後像是有東西輕輕撬開了她的唇瓣,堅決地餵進了溫熱芳香的什麼……
一切都是夢吧?
一定是夢,她才會恍恍惚惚以為自己嗅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特有麝香氣息。
說也奇怪,第二天蘇滿兒醒過來的時候,連日來的飢餓疲憊虛弱彷彿消褪了大半,嘴裡猶有不知名的芳甜香氣。
她緩緩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小手壓到了個冰涼沁肌的堅硬物事,不禁一愣,視線向下望去!
咦?
她心一動,怔怔地拈起那方碧綠如冰、雕工古樸的雙龍玉珮,有些眼熟。這不是……慣常繫在鳳磬碩身上的玉珮嗎?「難道昨晚不是夢?」她心下一熱,不由得握緊了這方冰沁玉珮,臉上神情不知是悲是喜。「他真來過?」
可……為什麼?
他不是待她虛情假意,一心只想利用她嗎?
她癡癡地看著玉珮,喉頭又不爭氣地哽住了。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兩下小心翼翼的輕敲。
「誰?」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抬起的小臉卻希冀發光了。
「小姐,是茉莉。」
不是他。
她發亮的小臉黯淡了下來,慢慢將玉珮描握在掌心裡,語氣蕭索落寞,「進來吧。」
反正門也沒鎖,鎖了也沒用。
想進來的人還是進得來,不想來的,就算房門敞開,不會來就是不會來。昨夜他來了,是否即是象徵他今天也會來?可就算來了,他的心究竟怎麼待她、想她?是有一點點喜歡她?還是仍然將她視作一顆棋子,隨時可以被利用,也隨時可以被犧牲掉?她不知道,蘇滿兒心頭浮起了陣陣淒惶。
茉莉捧著一隻漆紅螺鈿托盤,上頭擺了只五彩鴛鴦盅,和兩碟子清香撲鼻的涼拌素蔬小菜,她笑語嫣然討好道:「小姐,婢子讓廚下熬了點碧綠粳米雞粥,滋補進益,胃氣又好克化,還有雲南大頭菜和拌香樁,清淡爽口,香得不得了,您多少吃點吧。」
她本來想要別過頭去的,可是肚子卻不知怎地自有意識地咕嚕嚕叫了起來,連日來沉寂的食慾彷彿在這一瞬間全都甦醒了過來。
「婢子喂您嘗一口可好?若是不合您的脾胃,再讓人另外做點您愛吃的菜,好不好?」茉莉說話聲音又軟又細又溫柔,殷殷笑語讓蘇滿兒一時之間也難以拒絕。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對方又是個這麼貼心入微的小姑娘。
蘇滿兒突然有點良心有愧,小小聲道:「茉莉,這些天……難為妳了吧?」
府裡的真主子凶神惡煞脾氣壞,做客的假主子又賭氣不吃不喝,夾在他們倆中間,這小丫鬟真是有點苦命呢。
「小姐怎麼這麼說呀?」茉莉笑得好甜,至此真正鬆了口氣。「只要您別再折騰自己的身子,婢子對您是,一千個恩一萬個謝了。」
她越講蘇滿兒越是慚愧,頭都有點抬不起。「唉……」到最後,蘇滿兒只得長長歎了一口氣。「為什麼那麼惡劣的主子竟有這麼善良的丫鬟呢?妳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上回的提議?還是收拾包袱跳槽到我們蘇府去好了,起碼不用成天提心吊膽,不知道哪天會掉腦袋。」
「小姐,其實皇爺待我們已經夠好了。」茉莉臉上滿是真摯與感恩。「真的」
「可憐的小茉莉,妳肯定是賣身為奴以來從沒遇過好人家吧?」就憑他那張說變就變的煞星臉?說會待下人好,她一個字都不信。「真慘。」
茉莉被她的表情逗得格格笑,卻也不忘伺候好她。「小姐,您先嘗嘗,若愛吃的話,婢子再去盛。」
「謝謝妳。」一陣香味飄來,蘇滿兒深深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面露饞相。
「嘩……」
就在她開始狼吞虎嚥的當兒,始終默默無聲佇立在窗外的鳳磬碩,臉上的沉鬱乍然消散,緊抿的嘴角終於微微往上輕揚了。
他們倆,誰也沒再提起那天的衝突。可是蘇滿兒也沒主動去找他,他也沒再出現她面前過——至少不是在她清醒著的時候。
日子一天天過去,雖然同樣身處十九皇府中,卻恍若咫尺天涯。
鳳磬碩從來不需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為,就連對自己亦如是。
所以為什麼會對她漸漸有了掙不斷、放不開的牽掛,他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也不想弄清楚其中緣由。說是狂妄也好,喜怒無常也罷,他只是想要率性而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因此,他一方面吩咐手下嚴密地監視蘇滿兒的一舉一動,隨時回報,絕不許有任何消息從她身上傳出府外,抑或是自府外傳遞至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