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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華甄

  「我不是孩子!」靜寧在紙蝴蝶中掙扎,用力解開纏繞在身上的線頭。

  「你說什麼?」沒聽清她的話,宇文泰湊近,卻被紙鳶的硬桿扎到眉峰,不由得皺著眉頭掀開擋在眼前的蝴蝶翅膀,瞬間瞪大了眼睛。「噢,你是個女孩兒!」

  紙鳶下的女孩纖細嬌小,有張漂亮的小臉,此刻微紅的臉蛋有幾道泥跡,明亮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後審視著他。這真是個可愛又美麗的小姑娘,他想。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沒見過女孩兒?」靜寧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坐起身把紙鳶從身上取下,將剩餘的線頭纏繞在左手上。

  「是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兒。」他逗趣地說,正想問她是誰,靜寧看到石山下走過的人,立刻抓著他的手將他拉趴在石頭上。

  「小聲點,別讓大宰相發現我們。」她低聲警告。

  宇文泰反手包裹著她的手,感覺她柔軟的手又小又冷,不由得更緊地握住。

  等石山前的高歡在獨孤如願的陪同下走向其他地方後,靜寧吁了口氣坐起來,看到他腰上別著的鞋。「噢,那是我的鞋。」

  「沒錯,是你的鞋。」她放開拉著他的手,想取回自己的鞋,可宇文泰再次將她的手牢牢握住。「先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他的手勁好大,手掌好厚,而且很溫暖,她無法掙脫,便按捺住脾氣反問:「那你又是誰?是哪個將軍的隨侍?還是王宮的衛兵?」

  宇文泰俊眉飛揚,暗想:這小妞竟以為他只是個隨侍或衛兵?難道自己的外貌如此不像一個居高位、握權柄的將軍嗎?

  隱忍住心頭的不快,他淡淡地說:「我叫黑泰。」

  見他不說自己的身份職務,靜寧也不強求,可是他在幹嘛?為何捏著她的手不放?她皺著眉頭說:「黑泰,請你放開我的手,把我的鞋還給我。」

  她的語氣有種傲慢和不屑,但宇文泰只是咧咧嘴,仍然抓著她的手,笑嘻嘻地說:「為了救你,我錯過了皇上和大宰相的召見,連美麗的花都沒得好好欣賞,現在,要你回答幾個問題都不行嗎?」

  面對他毫無芥蒂的笑容,靜寧不由得打量起他。

  他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黝黑、高大和粗獷。那黝黑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黝黑的瞳眸閃動著快樂的神采,黝黑的面頰上有對迷人的酒窩,而當他笑時,雙唇間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此刻,當那對深嵌在他眉宇下的雙目對她頻頻閃動時,她的心忍不住顫慄。

  喔,這是怎麼回事?她驚慌地轉開眼睛,看著手裡的紙鳶。「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她囁嚅道:「看得出來,你是個好人。現在,請放開我,讓我離開。」

  宇文泰看著她,眼神深奧難懂,而他抓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放鬆。「姑娘,謝謝你看出我是好人。不過在我放開你之前,你得告訴我你是誰?為何掛在石山上?又為何害怕大宰相?」

  他的笑容開朗,模樣年輕,可是卻很喜歡命令人。

  靜寧心想,還有他眼睛的顏色和注視人的方式很特別,那眼珠是一種很深很亮的顏色,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彷彿是用全部的心力注視著她。那凝神的表情令她感到不安,全身湧過異樣的暖流。為什麼會這樣?她焦慮的舔舔下唇,敷衍地回答他。

  「我是誰不重要,我絕不是故意跑到這裡來的,而且我也不怕大宰相,只是如果他看到我在這裡的話一定會不高興。」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宇文泰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讓她感受到兩人之間的那份親匿。「尤其在我救了你的小命,幫你躲過大宰相之後。」

  「呃,你真夠固執!」掙脫不了他,反而被他盯得渾身發熱,靜寧只能歎息。

  「沒錯,所以想要擺脫我,就給我答案。」

  「我叫元靜寧……」

  「元靜寧?當今皇帝陛下是你何人?」宇文泰不笑了,打斷她的話問。

  「是我兄長。」靜寧回答,看他還在等待她的回答,知道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絕不會放開她,只好繼續道:「我與堂姊在後苑放紙鳶,紙鳶被這棵樹纏住,我只好偷偷跑過來爬石山取下它。」說著,她的目光看向他們身邊枝葉茂盛的老樹。

  「偷偷跑來?」宇文泰面色一凜。「難道你們沒有自由?」

  靜寧急忙說:「不是!只因今日朝中有大禮,大宰相規定內眷不得入御花園,所以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在這裡。」

  宇文泰終於將腰帶上插著的鞋遞給她,並看看四周。「那你要如何回去?」

  「謝謝你。」她接過鞋子穿上,指指石山後面的圍牆腳。「從那兒。」

  宇文泰順著她的手勢,看到一道窄門掩藏在一叢叢花木後,估計那是花匠出入相鄰的兩座花園所用的門,不由得笑道:「那麼,讓我幫你下去吧!」

  「不用你幫,我自己能下去。」靜寧說著,屈腿沿著石山後面的斜坡攀下去,宇文泰不放心地抓著她的肩膀。

  「我站穩了,你可以放開我。」確定踏在堅固的石頭上後,她對他說。

  「當心點,小公主,摔下去可不好玩。」他放開了她。

  她往下一跳,落在草地上,仰頭看著他。「謝謝你,黑泰。」

  他對她揮揮手,頰邊露出兩個大大的笑窩,靜寧被其吸引,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繞過花木,消失在那道小門內。

  等她消失許久後,宇文泰仍感覺到她甜美的笑容和芳香的氣息環繞著他。

  靜寧,可愛的小公主!

  下了石山,宇文泰一路微笑地回到他朋友的身邊。

  ***

  金碧輝煌的洛陽王宮在寂靜的深夜,宛若一位鉛華盡褪的美婦,恬靜溫和地端坐於洛水之濱。

  屋簷重重、簾幕低垂的後宮殿閣中,一個身著太監服,從上到下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身影在錯落相交的迴廊內快速行走著,他身形高大,卻足下無聲。

  走廊盡頭的柱子後閃出一人,擋在他身前問道:「更深?」

  「未靜!」黑影低沉地回答。

  一聽暗號正確,那人側身讓道:「特使請直走左轉,往前入殿等候。」

  黑影一言不發,按照他的指引匆匆走進那間已經亮著燈的屋宇。

  他看出這裡既非皇上寢宮宣光殿,也非皇后妃嬪居住的嘉福宮,而是一處他從未來過的偏殿。寬敞的屋內垂門相連,間以雕花木屏,清靜雅致,類似書齋。

  條狀書案上點了盞高腳鳳燭燈,燈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戶上。他謹慎地將燈挪至門邊的燈台上,如此,不管是誰進來,身影都不會被投放在窗戶上。

  確定無誤後,他拉落低垂的帽子,露出黝黑俊美的面龐,原來是宇文泰。他脫下皂色長衫環顧四周,正想四處看看,門外傳來腳步聲。

  走到門邊,見進來一高一矮兩個身著官服,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高者為散騎侍郎王思政,矮者是黃門侍郎楊寬。

  「皇上駕到!」兩人進門後,楊寬低聲宣道。

  看到一行衛士沿走廊而立,他立刻跪下迎接跨入門檻的皇上。

  「特使快快起來,情勢特殊,不必拘禮。」元修一進門就走到案前坐下,雙眼驚懼地示意手下關門。

  衛士將門關閉,王思政立於門前,楊寬站在元修身邊,將手中帕子遞給他。

  「密函上說你是賀拔岳的特使,奉命前來見朕,那你何不快快說明來意,讓我們早點結束這場讓人緊張的談話?恐怕高歡的耳目正在盯著我們呢!」

  元修擦拭著因惶恐而不斷冒出的冷汗,不安地催促跪在身前的特使。

  宇文泰對他尊嚴盡失的驚恐狀十分震驚和反感,但仍克制著鄙夷之心,依舊按君臣之禮雙膝跪地奏道:「臣乃關西大行台府司馬宇文泰,此番受行台大人委託擔任前來面見皇上之重責,一表對吾王之忠心,二為賀拔岳大人請纓。」

  隨即,他刻意不去注意皇帝因緊張而頻頻扭動的身軀,和不時投向他身邊侍郎以尋求意見的不安的目光,更不讓自己失望與憤怒的情緒影響言語,他全心全意想著如今天下暗流湧動的局面,想著如何讓無能的皇帝給他一紙通令,使賀拔岳擁有更大的,足以抗衡高歡的權力。

  為了這個目標,他言簡意賅,語氣婉轉地將他在關西大行台府,對賀拔岳等人分析過的情勢完整地說了一遍,最後強調道:「得關中者,得天下。假如賀拔岳守住關隴,佔據長安,即可與洛陽隔黃河相望,高歡就不能對陛下有任何不軌之舉,陛下則可高枕無憂。」

  一想到可以用賀拔岳之力牽制高歡,元修精神來了,冷汗不再狂冒,神情不再驚慌,甚至要楊寬取出地圖,親自攙起宇文泰,賜坐案邊,聽他細說周詳。

  宇文泰也不含糊,手指地圖慷慨陳述,並針對皇帝目前的處境用心分析。如此這般,不僅釋去了元修對賀拔岳的戒心,還為他帶來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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