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她看著他,眼神卻極度空洞。
他知道她看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此刻腦子裡自以為看到的人。
木然瞪著他許久,突然間,她的表情又陷入驚恐。「不,不要,媽媽,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她錯亂的神智像是陷入了命案發生當天的場景,她整個人失控地喊著、哭著,兩手不斷地胡亂揮舞。像是抗拒著什麼巨大的恐懼似的。
易慎人伸手碰她,想叫醒她,卻被她一把撥開。
「好多血,好多血——」她的手突然轉而瘋狂地拉扯自己的頭髮、衣服,像是想將沾到身上的東西給撥掉似的。
來不及多想,他竟展臂將她擁進懷中,避免她傷到自己,卻發現她竟在顫抖。
「沒事,放輕鬆、放輕鬆——」他輕聲地安撫道。
懷裡掙扎的小人兒看似纖細嬌小,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幸好他的體型佔了絕對的優勢,把她牢牢圈在懷裡動彈不得。
不知是累了,還是知道自己掙扎也是白費力氣,她總算慢慢安靜下來,軟綿綿的癱在他懷裡,許久動也不動。
慢慢鬆開手,易慎人低頭審視懷中的人兒,白淨臉上的驚恐已經漸漸退去,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晶瑩欲墜的淚珠,女孩再度跌進沉沉的睡夢中。
謹慎地將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他正要起身,卻發現她的手竟還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霎時,他胸口一緊,彷彿她拉扯的不是他的衣角,而是他的心口。
他試圖抽開身,卻發現那雙小得幾乎沒有半點力氣的手,竟以一種驚人力量緊抓住他,像是怕唯一的依靠會突然消失一樣,突然間,他竟狠不下心轉身離開。
黑暗中的幽深瞳眸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慢慢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望著床上那張稚嫩無瑕的沉睡臉龐,男人眉間卻彷彿承載著濃重得解不開的心事與憂鬱。
第一次,從沒為誰停留過腳步的易慎人,什麼事也不做,只是坐在一個女孩的床邊,看著她沉睡的臉龐,等她鬆開緊抓不放的手。
夜很靜,房間裡只聽得到她規律的輕淺呼吸,空氣中瀰漫的沉睡氣息卻反倒讓他的思緒異常地清晰。
從律師的直覺判斷,她實在不像是個會殺害母親的兇手,即使各種客觀的證據與動機都顯示她涉嫌重大。但他不相信這麼一個單純的女孩,會有殺人的勇氣。
易慎人沉入自己的思緒中,不久後,進入熟睡的她已經不知不覺鬆開了手,重獲自由的他起身舒展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經意觸及床邊的立鐘,才發現竟已深夜兩點多了。
除了僵硬的四肢與肌肉,他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竟在這裡坐了那麼久。
轉身慢慢走出去,臨到門邊他又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審視床上那個小人兒,思索半晌,他突然又繞回來,彎身替她將床邊的小燈點亮。
看到那張沉靜卻哀愁的小臉沐浴在淡淡的微光裡,他終於安心地轉身離去。
***
刺眼的光線將梁尋音從黑暗、深沉的夢境中拉回來。
緩緩睜開眼,好半晌她才想起來自己身置何處,她坐起身,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流血不止的畫面……
但為什麼,在那片漫天腥紅裡,她卻彷彿見到了易慎人,夢見他竟然抱住她!她甚至聽到他的心跳聲,聞到淡淡肥皂香夾雜屬於男人的獨特氣息。
她怔然回想起夢境中的畫面,兩頰竟不由自主熱了起來。
強壓下浮動的異樣情緒,她趕緊起身刷牙、洗臉、穿衣,然後走出房門去吃早餐,接著把杯盤拿到廚房清洗。
突然間,門口傳來了開門聲,梁尋音急忙回頭,天黑前從不曾進門的易慎人竟突然回來了,後面還跟著私人秘書艾芸。
她愣在水槽邊,不知道該視若無睹,還是立刻躲回房間去,只好胡亂往海綿上擠洗碗精,假裝專注地刷洗杯子和盤子。
「梁小姐,下午法院要開庭,你準備一下!」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梁尋音猛地一驚,沾滿泡沫的杯子突然從手裡滑出,飛落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玻璃杯應聲碎裂,巨大聲響讓在場三人都嚇了一大跳。
「尋音?你沒事吧?」艾芸站在幾步外,遲遲不敢再往前一步,擔心碎玻璃會刮壞腳上價值不菲的高跟鞋。
怔然呆立,半晌後梁尋音才終於猛然回神,急忙蹲下身撿拾一地狼藉。
法院今天開庭?他毫無預警地突然回來,就是要帶她去法院?
梁尋音慌亂撿拾著玻璃碎片,腦海裡充斥一堆紊亂的思緒,兀地一陣剌痛自指尖傳來,她猛地收回手一看,手指頭被劃開的傷口已經迅速湧出鮮血。
彷彿被刺眼的鮮紅給震撼住,緊接著梁尋音興起一股反胃欲嘔的衝動,她捂著嘴往廚房外沖,孰料才跨出兩步,隨即發出一聲痛呼,整個人跌倒在地。
易慎人無視於滿地的碎玻璃,臉色緊繃地彎身抱起臥倒在玻璃碎片中的她。
突然騰空飛起,讓梁尋音驚怕得不得不緊緊倚靠著他的胸膛。
莫名的,她的心跳變得好快,一股熱氣不受控制地在兩頰蔓延開來,她低著頭連眼都不敢抬。
將她抱到客廳的大沙發上,易慎人翻過她的手仔細檢視。「你受傷了。」
一低頭,梁尋音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不只劃破了一道傷口,剛剛那一跌,讓她的右手掌心又多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正不斷地滲出血來。
情緒還在上下震盪,他繼而又脫下她的室內拖鞋,抬起她光裸的腳丫子檢視。
「不要——」她尷尬地想抽回腳,卻被他的大掌堅定地握住。
翻起她的腳底,如他所料,果然腳底也被玻璃扎出了一個傷口,被刺穿的室內拖鞋上還沾著鮮血。
白皙的肌膚與鮮紅的血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人怵目驚心。
「易先生,她沒事吧?」一旁的艾芸出聲詢問。
「手腳被玻璃割破三處傷口,需要立刻送醫。」他冷靜地判斷。
怔坐在沙發上的梁尋音始終緊盯著自己的手看,染血的手掌竟突然變成了媽媽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像是死亡逼近的顏色,刺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霎時她的臉色慘白得嚇人,那股克制不住的反胃衝動又冒了出來,她僵直得無法動彈,渾身因情緒緊繃而顫抖著。
「冷靜點!」一隻大掌強勢地抬起她的下巴,狂亂的眼神被迫與他對上!
「你只是被玻璃劃傷而已。」他的聲音穿破重重迷霧傳來,像是解除了魔咒,使梁尋音恍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正被牢牢地握在他的大掌裡。
她的手在他掌中顯得那樣渺小,血沾染在他乾淨修長卻蘊含力量的手上,他卻完全不在意,目光始終審視著她正不斷滲血的傷口。
「你需要上醫院。」駭人的血量顯示傷口很可能需要縫合。
「不,我不要。」她驚慌搖頭。「我沒事、我沒事!」驚慌人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斷反覆地說。
「沒有人在流了那麼多血之後還能平安無事。」他語帶不悅地提醒她。
「我不要上醫院。」她驚恐地拚命搖頭。
擰眉看著她半晌,易慎人突然開口。「艾秘書!」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杵在一旁的艾芸。「是,易先生。」
「拿醫藥箱過來。」他簡潔吩咐。
「好的。」艾芸顯然對屋內的擺設瞭若指掌,立刻轉頭奔進浴室,不一會兒,就拎出一個醫藥箱。
「給我生理食鹽水。」
「是。」
易慎人冷靜而熟練地以生理食鹽水沖洗梁尋音的傷口,把可能殘留在傷口上的碎片給沖洗掉,免除事後得在她的傷口裡挑玻璃碎層的痛楚與麻煩。
「可能會有點痛,忍耐一下。」他鎮定吩咐,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突來的涼意讓梁尋音驀地一顫,但那雙緊握她的大掌卻給她一種不可思議的安撫力量。
「紗布。」放下所剩無幾的生理食鹽水,他沉聲又吩咐。
艾芸找出紗布遞給他,易慎人毫不拖泥帶水的將幾塊紗布全覆在傷口上,一小方潔白很快就滲出了血,但他從容地繼續吩咐。「透氣膠帶。」
接過艾芸遞過來的一段段膠帶,他俐落而謹慎地將紗布固定,又接著用同樣俐落的動作處理其餘兩處傷口。
梁尋音緩緩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凝視他專注而嚴肅的臉孔。
他很好看,五官深刻,帶著一種懾人的力量,即使臉上從未出現過笑容,仍無損他的英俊。
突然間,她竟有種錯覺,好像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辯才無礙的名律師,而是個專業的醫生。
「艾秘書,打電話請家庭醫生過來一趟。」他頭也不抬地向艾芸吩咐道。
醫生?梁尋音渾身汗毛豎起,急忙開口大喊。「我不需要——」
「你需要!」易慎人毫無商量餘地的一口駁回她的抗議,目光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