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處理得還不錯,沒有玻璃碎層留在裡面,我再用優碘消毒一下就好。」林醫生熟練地以環狀從內往外仔細消毒一遍,然後再覆上乾淨紗布加壓止血。
「傷口雖然不大,卻很深,這幾天要避免劇烈的動作拉扯到傷口。」林醫師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不忘仔細地吩咐。
「我知道了,林醫師謝謝你。」易慎人不露痕跡地瞥了眼一旁默默掉淚的小人兒,隨即開門讓林醫生離開。
原本跟著欲轉身走出房門的易慎人,到門邊卻收住了腳。「還痛嗎?」見她眼淚半天收不住,他僵硬地開口問。
小人兒不說話,只是拚命擦著眼淚,用力搖著小腦袋。
易慎人生性沉著冷靜、思緒嚴謹縝密,對於痛苦的忍耐力更是異於常人,從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淚這種複雜的東西。
「你好好休息,有事請李媽幫忙,自己別亂動。」思索了片刻之後,他留下一堆教條式的叮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進書房找了幾份資料,易慎人又立即趕赴法院出席一場形式化的預備庭,之後才又回到辦公室投入永無止境的忙碌中,直到晚上九點才一如往常地準時回家。
回到家,屋子裡一片漆黑,連半點聲響也沒有,他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那道緊閉的門。
原本該回房間的腳步,竟不知不覺走向那扇總是緊閉著的門扉前,猶豫地站立了將近一分鐘之久,易慎人的手卻始終擱在身側無法移動半分。
幽深的眸定定望著房門許久,高大身影終究還是背過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
歷經一天的超時工作,易慎人躺在床上,腦子仍出奇地清醒,連半夜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輕微的碰撞聲都聽得到。
他警戒地張開眼,下一秒人已經抓起眼鏡戴上,迅速翻身下床。
屋內一片闐黑,易慎人刻意放輕腳步,謹慎地越過走廊,發現廚房隱約透出一絲微光,他聽得出對方已經極力放輕了動作,卻還是不免發出細微的聲音。
突然間,警戒的神經放鬆了,他瞭然地緩步走向廚房,只見一個小不點正在廚房裡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在那個一跛一跛的小黑影背後站定,他突然發出聲音。「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小黑影一驚,嚇得手裡的玻璃杯瞬間變成一地碎片,下午的意外竟又再度上演。
梁尋音呆愣地望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半晌,接著趕緊蹲下身想去撿拾。
「該死!」低咒一聲,易慎人上前將她整個人拎起來,迅速把她帶離現場。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梁尋音不安地掙扎著。
「閉嘴!」他活像拎小雞似的冷聲遏止住她的雞貓子喊叫,剛硬的臉孔壓迫感十足。
她大張的小嘴陡地閉上,乖乖地不敢吭聲。
「難道你還想再受一次傷,再打一次針?」他的不悅全寫在臉上。
小人兒一臉驚嚇,小腦袋搖得有如波浪鼓。
易慎人悻悻然撇唇——她當然不想,而且他也不想再被她驚嚇一次。
「三更半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在距離『肇事』地點幾步外將她放下,口氣恐怖得嚇人。
這小東西幾乎完全沒有半點份量,但嚇人的功力卻教人招架不住。
「對不起,我……只是想喝水而已。」她說話支支吾吾,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
微微蹙起眉頭,他強勢地命令著她。「我來倒給你,你去坐好。」
梁尋音聽話地乖乖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他快步繞過玻璃碎片,不一會兒端了杯水出來。
「喝吧!」將水往她面前一放,不算輕的力道洩露出他的情緒。
盯著那杯水好半天,她膽怯得不敢伸手去拿,好像放在眼前的是個捕鼠夾。
「還不快喝?」他不耐地提高音量,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動氣。
她倉皇失措地趕緊伸手捧起杯子,三兩下把水咕嚕咕嚕地全灌進肚子裡,然後才怯怯地放回杯子,覷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
「夠了?」他用眼角瞥著她。
用力點點頭,她喉嚨緊張得比沒喝水還要乾澀,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微暗燈光下,他看起來竟是那樣魁梧,不帶一絲情緒的臉孔讓人難以親近。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幾乎不曾看過他沉著冷靜的臉孔出現過情緒,但今天卻連著兩次看到他生了好大的氣。
「坐著別動。」他起身將杯子收回廚房,接著又將玻璃碎片迅速清理掉,當他再度回來時,情緒已明顯平靜許多。
他站在她身邊,目光盯著她的左腳。
「還痛嗎?」除非必要,易慎人說起話都是這麼簡潔扼要。
或許是職業使然,他的行事風格向來簡潔俐落,從不拖泥帶水,雖然極具效率卻也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啊?」她實在太緊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痛,針頭抽出來以後就不痛了。」她羞窘地摸了摸臀。
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以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是問你的傷口。」
「傷口?」瞬間,一張小臉紅得有如煮熟的番茄,梁尋音總算意會過來他關切的是她的手腳,而不是挨針的屁股。「喔,不——不痛了。」她結結巴巴地回道,完全不敢看他。
「那就好。」他點點頭。
他的表情看起來平穩而鎮定,但不知怎麼的,她卻彷彿在他嘴角看到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
看著他厚薄適中的唇,梁尋音這才發現他其實有張非常好看的唇,或許以成人的眼光來評論,會稱之為「性感」。
「小東西?!」易慎人見她發呆,遂叫了一聲。
「啊?」她恍然回神,一抬頭就迎進他狐疑的黑眸。
即使隔著鏡片,他的目光依然那麼犀利灼人,讓人倍感壓迫。
小東西——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叫她,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反而有種奇異的感覺,促使全身毛細孔都急遽收縮著。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一不小心,梁尋音又出了神,好半天才回神問。
「你常這樣恍神?」易慎人不答反問,顯然對她常常心不在焉很不滿意。
「我沒有。」只有你在才會這樣!但梁尋音只敢在心底偷偷嘀咕。
「我是說如非必要,否則不要用腳。」他交代道:「若有事就叫我,這兩天盡量不要亂動。」
「好。」她吶吶地應道,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去睡吧!」
「喔!」她低著頭,急急就要起身。
然而,跛著腳才走了兩步,梁尋音整個人就騰空而起,她驚喘一聲,一抬頭,易慎人那張剛毅、不帶情緒的臉孔就在她面前。
「少用腳。」他盯著她道。
點點頭,梁尋音不敢再做無謂的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抱著。
感覺到懷裡小人兒的乖順,易慎人突然發現,這個戒備著任何人靠近一步的小刺蝟,原來也只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尋常女孩!
***
「易律師、易律師?」
遙遠的連聲呼喚,讓易慎人倏然回過神來。
觸及面前那張盛裝打扮的臉孔,易慎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辦公室裡,面對一個出了名難纏的客戶。
工作態度一向嚴謹、有效率的他,怎會在客戶面前心不在焉到出了神?!
即使平常一向嚴以律己,但他仍不免暗暗責怪眼前的方雲枝,一個鐘頭下來的長篇大論讓他失去了耐性。
「方女士,抱歉!」他收起不耐,有風度地致歉。「我們剛剛說到哪裡?」
「易律師,我看你這陣子大概忙到暈頭轉向了,這案子沒問題吧?」方雲枝用質疑的目光瞅著他。
「方女士,目前手上的案子我還能應付,你大可放心。」他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放心?我怎能放心?前天明明應該出庭的,怎麼在節骨眼那丫頭會莫名其妙被玻璃割傷,下次開庭恐怕又得等上好幾個禮拜。」方雲枝又繼續剛才還沒說過癮的一大串叨叨絮語。
他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方女士,我建議你這個案子不妨委託其他律師,若你沒有熟識的人選,我可以幫忙介紹。」他已經對她感到忍無可忍。
「這——易律師你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心急了點。」方雲枝壓根兒是標準的見風轉舵,一見他變了臉,立刻放低姿態。
畢竟易慎人在律師界也算是名聲響亮,打贏的官司不計其數,衝著這「鐵人」的稱號,說什麼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早知道這方雲枝是這種棘手的人物,就算給他再高的訴訟費,他也不會接她的案子,只是如今牽扯的不只是方雲枝一人。
易慎人的腦中兀地閃過一雙澄澈純淨的眸,沒想到他竟會狠不下心來將她往外推,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他忍耐地繃緊下顎,這個燙手山芋只能選擇繼續接下去,思緒兜了一圈回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洩露出半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