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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決明

  在那兒,她被愛得心滿意足。

  她懷念那裡有兩人同坐共食的桌,同衾溫暖的被,同偎賞景的窗,一起讀的書,一起喝的茶——

  記憶,浮光掠影,卻樣樣珍貴。

  踏入閣樓,一切更是鮮活起來。

  一景一物,維持原樣,獨缺了狻猊。

  「不知他回去龍骸城去,他父王有沒有答應替他尋找接回龍角的方法?希望可以成功接回去。。。。。。」她雙手平放,觸碰著桌面,想分辨生前死後有何差異,怪就怪在,她能感受到桌面紋路和涼涼溫度,應該是剛死沒多久,還沒變鬼變透透,瞧,她連杯子都拿得起來。

  在房裡走過一輪,故意穿梭於真珠長簾間,將珠簾擾得玎脆作響,循著往日狻猊步行過的痕跡,她跟著走,在鬼差找上她之前,她要逐步重溫。

  他在哪裡傾身吁煙,在哪裡佇足回眸,在哪裡含笑凝覦,她便在哪裡多加停留。

  離開房,他挽她走過的樓階,稍稍歇步並肩的欄杆,她一步一步,再走一遍,要當成去地府前的最終瞥顧。

  下至閣廳,她正張望左右,突見郭強氣喘吁吁奔向她,一臉鐵青凝重。

  「夫人!」

  「咦?你。。。。。。看得到我?!」延維很吃驚。郭強有天眼通嗎?能看見鬼混哦?

  「您在說什麼?嘖——先不說別的事,五爺是怎麼了?!他為何做出如此教人措手不及的事?!」

  「他。。。。。。做了什麼事?」她不懂郭強提的怪問題。

  「五爺臨行前,說要把珍珠閣送我?這。。。。。。五爺誤會我對珍珠閣存有野心嗎?!天地良心,我郭強在此發下毒誓,我若曾覬覦珍珠閣一分一毫,願受天打雷劈!」郭強只差沒拿刀挖心,證明自己清白坦蕩。

  「他把珍珠閣留給你?」她有些意外,卻又感到理所當然。

  畢竟珍珠閣對狻猊來說,只是暫居之所,送給郭強沒啥好大驚小怪,狻猊大概是覺得此趟回去龍骸城,修復龍角,需花費數年光景,短期內不會上到人界,才將珍珠閣交予值得信賴的郭強吧。

  「對,可我怎能收?!這不是收下一兩張銀票的小事,五爺他。。。。。。他到底要去哪裡?為何每一句話,都像交代遺言?!活似這輩子永遠不回來一樣?!夫人,您知道嗎?!」

  交代遺言?

  這輩子永遠不回來一樣?

  延維攏眉:「他只是要回家去呀。」

  對,他只是回家去。

  回人類踏不進的深海大城。

  「每次五爺回家去,從來不曾說過那些話,什麼叫大家自己多陣珍重,他無法再替珍珠閣帶回真珠,可以考慮轉行,將珍珠閣另做他用……」

  「也許……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珍珠閣,怕大家沒真珠賣,只能喝西北風,才這樣交代你們吧。」延維仍是這般單純想。

  郭強神情嚴肅,未因延維說辭而寬心。

  他沒見過五爺這副樣子,人的直覺何其敏銳,同樣是笑容,由當中挾帶的言語或口吻,便能細分更多情緒,五爺臨行前,笑笑地拍著他的肩,告訴他:一切就交給你了。

  那並非輕鬆愉悅的態度,倒像是……他做下了一個很胡來的決定,而那個決定,極可能是條不歸之途。

  「五爺吩咐我,您回到珍珠閣時,將這幾張紙交給您。我是不太明白五爺用意,也不清楚五爺與夫人之間發生何事,但我真的很擔心五爺……倘若五爺如夫人所言,只是暫時返家,我們會守在珍珠閣裡,等五爺再回來。」郭強把狻猊托付的東西,遞交給延維。

  第十五章

  幾張的白紙。

  在眾人眼中,確實是白紙。

  在延維眼中,卻寫得滿滿。

  人類看不見的文字,在白紙上頭浮現。

  她讀著上頭的逐行逐字,震驚到無法動彈,紙張被泛白纖指給抓得皺扭。

  延維臉上血色全失,驚慌失措,奔出珍珠閣,任憑郭強在身後呼喊也沒再回頭。

  你讀到我留下的書信,應是「替身術」奏效,那麼,我便安心不少。

  到最後,我也只剩此途可選,其餘那些不管你死活,或是顧及自己平安就好的選項,完全不列入思考內。

  她胡亂抹去淚,它們阻礙了她的視線,教天與地之間,籠罩在茫茫水霧中,什麼都瞧不清楚。

  容我先說,我不是棄你而去,這相當重要,「負心漢」三字別冠在我頭上。我與你爹不同,他離開你娘親,或許是心存辜負,我離開你,則是為成全我內心的願望——護你周全,不容任何人傷你絲毫,雖說最終情況相仿,但理由天差地別,勿怨我魯莽衝動,更別恨我,我不希望,你回想起我時,是咬牙切齒的。

  可惡,淚水完全止不住。

  不願你糊里糊塗,弄不清始末,不明白何以身處西海城的你,竟回到珍珠閣週遭,我會完整告訴你,你讀罷此信,記得去找狐神勾陳,我不放心你獨自一人,留在勾陳身邊,至少,看在你與他義兄妹關係,他會願意助你,至於他能幫多少,我也沒把握,姑且試之。

  把她丟給勾陳,算什麼呀?!

  勾陳是她的誰嗎?!

  嘴上喊著哥哥妹妹,實際上連一滴血緣關係也沒有,面對西海龍王如此強大的對手,勾陳憑什麼要插手,去沾染一身腥呢?!

  若他無能護你,書櫃上有個木匣,裡頭擺著「斂影晶」,是我為你尋來的護身物將其佩戴身上,能斂藏你的氣息,少掉我的龍氣相隨,我二伯父要找到你,並非易事,你盡可能往東海之上的陸路去。

  斂影晶,她在書裡讀過的玩意兒,傳說它稀罕難尋,只在海溝深處,他是何時……

  我將所有剩餘術力,在你身上設下「替身術」,當然,並非你平時玩的小紙人,而是更高端咒術,不受任何禁錮限制,更不會被破解,如我二伯父那類已臻仙班的龍王,區區紙人替代的小把戲,用一回兩回可以,再多玩,只會失效。

  你手上的彩繩手環,正是連繫的楔,我想,它此時已斷,真珠裂損了吧?那在我預料之中,我在七彩絲線中,混進了龍鬢一塊編製,那真珠,是龍子一出世便隨母胎孕育的如意寶珠,我讓它們繫在你腕上,以完成替身之術的重要關鍵。

  捏在掌心的彩環,燙的嚇人,更像扎滿尖刺,教她膚肉盡痛。

  她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義如此可怕,他一邊笑著,一邊為她綁上它,騙她「希望這手環真有神效,把你變乖,等著嫁我當珍珠閣老闆娘」,教她單純的以為,彩環是他突發奇想的情趣,像人類愛侶互換信物一般的意思……

  它不是。

  它是他為了進行術法,才誆騙她戴上的,那是,她還傻乎乎地開心,看在他眼中,又作何感想呢?

  如同你在紙人上施咒,牽繫你與紙人的關係,當你危機之際,得以脫身,我的咒術也正是如此,只不過它不需要你的同意,一切取決於我。

  以你為正主,兒我,是替身。

  難怪!難怪你淨是挑些紙人替身的書籍讀,你是在找這個吧?!

  比紙人替身術更困難,卻更不會失敗,將正主所受之傷,盡數移轉到替身身上的咒術——

  你帶著怎生的心情,隨我二伯父回西海城,我便也是以那樣的心情,在做這件事。

  她是為了他,為了他不受傷害,甘願一死,換他平安……

  而他,竟然也是。

  她與他,是兩個偏執的笨蛋,比著誰更癡、誰更傻,誰更豁出一切。

  聽話,速速去找狐神,切莫尋死,為我珍惜我拼回來的這條性命。

  要她聽話?!他呢?!他卻沒有聽她的話,沒有順從她的言靈,乖乖回去龍骸城當他的五龍子呀!

  他在最後一刻,以替身術,將應該在西海城身首分家的她,替換了過來。

  她,醒在他所處的湖心小島上,而他,則在西海城裡,承受西海龍王斬下的手刀——

  死的人不是她,是他。

  是他呀!

  延維嚎啕大哭,在飛馳的途中,不顧被任何人瞧見的可能,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地,掩面哭泣,彷彿被爹娘遺棄的娃兒,那般無助、那般害怕、那般天崩地裂。

  「狻猊——狻猊——」

  她抽抽噎噎,叫著、罵著,還有更多更多的心痛吶喊,直至眼前一黑,她被翻騰的激動擊潰,昏了過去,由半空中墜跌而下,落入腳下那片無垠大海,撲騰的水花,吞噬掉她。

  失去意識的腦海裡,仍舊只存一個姓名。

  狻猊……

  「我以為你是我那群『妹妹中』,最豁達、最無憂、最懂得爽快過日子的一隻,沒料到……你也這麼看不開。」

  美麗的紅髮人兒,一聲長歎,冰涼的手掌,罩在延維的額心,讓幽幽轉醒的她,哆嗦一震。

  她慢慢清醒,看清眼前之人。

  「……勾……勾陳?」

  「我返家途中,正好撞見你墜海,順手把你撈起來。」他解釋了兩人的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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