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起外衣,嵇揚循聲而出來到後院,但後院一片寂寞,只有幾株梧桐樹靜立夜光中,並沒有任何人影,正待不解,另一個細微聲響又驚動了他,沒一會兒他便發現了引出他的目標物……
如果那人是樑上君子的話,那他真的是天子第一笨驢蛋,嵇揚暗自搖頭,從沒見過他雙腳落過地,憑藉著內力一直讓身形飄在草上、樹梢上,這輕功連嵇揚都不禁折服。這也難怪嵇揚一開始就看不見他的足跡,他根本都是在半空中「飄」。
轉眼間,嵇揚見那白色的身影沒入一間屋內。是小姒的房間!嵇揚滿臉不解全身警覺跟了上去。
那道白影輕巧的翻入紙窗,纖柔無骨的身影輕飄飄站到嵇小姒床前,靜靜地看著床上昏睡的小人兒,半晌,那雪白水袖中慢慢地露出一雙白皙透明的柔荑,伸向床邊輕撫著那張略嫌憔悴的臉頰。
「對不起……」
空氣中不知何時開始飄著這三個字,房內除了躺著的嵇小姒外,就只有剛飄進來的這個人,這句話照常理來說應該是他發出來的,但奇怪的是,那張蒼白的臉上卻不見任何肌肉牽動過。
緊隨著白影來到小姒門外的嵇揚,一抵房門邊也聽到這句像風似蕩在空中的話,他有些不解——是誰在跟誰說話……
一個女子的輕功能練到如此地步,她其他武功更不能小看,嵇揚靜靜地觀察她下一步舉動,三更半夜這名女子到小姒房間到底做什麼?
只見那身影繼續在小姒身上輕摸著,並幫她拉好被子,就像個慈母般照顧著自己的小孩。
嵇揚繼續看著看到後來,她那玲瓏曼妙的背影,長如飛瀑般的秀髮,以及舉手投足間神秘的風韻,竟讓他有點迷了,他發現自己竟幻想著那背影之前該配怎樣一張絕色紅顏,而且急迫地期待著那倩影轉過身來。
似乎是心電感應,也或許是感覺到自己被觀察,那白色身影開始慢慢地轉過身來,對著窗外警瞥一眼。
這一眼!看得嵇揚不禁倒抽一口氣,心頭一陣悸動!
隨她的轉身,嵇揚明顯地感覺到身旁多了一道寒意,這寒意更讓他不由自主顫了一下。那的確是張無與倫比,不屬於凡塵俗世的容顏,眉黛煙青、雙瞳翦水,美的令人屏息、美的令人——毛骨悚然……
對!是毛骨悚然……
嵇揚起初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待仔細凝視之後,他才明瞭是什麼原因讓他有這樣感覺。
那白衣女子的絕色臉孔上除了有著一抹寥落之外,如白玉般晶瑩的容顏竟泛著淡白青光,不!或許該說她的臉色竟蒼白到禁不起月光的照射,映出半透明的光亮。
嵇揚不知道呆視她多久,只知自己有點不願也不捨從那雙勾魂靈眸離開,更有種不自覺地慾望想將自己魂魄交給她。是一陣冷風吹醒嵇揚的失神,正當他想起該破門而入的同時,那白影卻已在他眼前消失,哪有什麼人影存在,房內只剩下空蕩蕩的空氣。
人呢?剛才明明還在這兒的人呢?嵇揚沖人小姒房中,四處張望。
怎麼才一轉眼間就失去足影,難道自己眼花?剛才一切都是錯覺?不可能!他知道自己一直是清醒著,不可能眼花,更不可能是錯覺,他一路跟她進到這房中,但是她怎麼會一下子便憑空消失了呢?為什麼會到小姒的房內?
嵇揚頭腦裡快速過濾著所有可能情況,良久……
仍是滿臉不解。
第三章
新房裡,嵇揚的眼神再次落在床上的靈牌上,細長的木板上正正方方落著「亡妻殷水瞵之靈位」幾個大字。
殷水瞵——折騰了這麼多天,到今天他總算知道他這「妻子」的名字。沒想到他堂堂武舉榜眼,原應該是京師四品御史台總捕頭,竟然還是接受母親荒謬怪誕的主意,行了這個婚禮,要知道就不該自請降任派調兩江督衙府總捕頭,今天這些事就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嵇揚將手指放在桌面上輕敲著,想著那天嵇家大廳上,難得出現的一場火爆場面。
五天前一大早,他才剛從郡府衙巡察回府,一進大門便被母親攔下拖向書房,接下來母親的一席提議驚得他當場呆愣在書房說不出話。遲了半刻鐘才好不容易回神,開始用他千百年難得出現的高聲調說著話。
「娘,這是一些鄉野匹夫的無稽之談,你怎麼也信。」
「這怎麼是無稽之談,人家鄰村那個郝大戶前兩年生場大病,還不是娶了個鬼妻回來沖喜病就好了,讓人不得不信啊!」嵇夫人也學她兒子大嗓門說話。「今天大伙都認為你妹妹是被殷家的鬼魂給煞到了。如果我們跟他們殷家聯姻,保證你妹妹的病就會好起來了。」
「無稽之談,無稽之談。」素來口舌不利的嵇揚,面對母親振振有詞的說法,有點無招架之力。「我絕不答應。」這若傳到江湖中豈不笑掉人的大牙。
「無稽之談!不答應!阿揚!你好狠心啊!」嵇母神情又變得異常激動起來了:「我們姑且不論小姒是你的妹子、按照常理來說你本來就理當救他,你也不想想,你們兄弟兩人哪時候理會過我這個老太婆……」嵇家夫人說著說著開始演出全淚行,淚眼婆娑起來了。
「大兒子呢,一年到頭為別人家的事忙的不見人影,二兒子卻跑到什麼寺裡當什麼和尚,三兒子年紀輕輕早夭,你們哪時候想過我這個娘,幸好老天垂憐,讓我老來得安,生個女兒陪我說話,陪我笑。不然我這個老太婆早跟你爹去了,為娘的我現在就只有小姒這麼一個貼心寶貝,你竟還這麼狠心不救她,虧我給你念了那麼多年的書,你說你這算是為人兄、為人子該有的行為嗎?」
「娘……」嵇揚無力的喚一聲,沒想到母親會僻哩叭啦說這一長串,他真的是詞窮了。
他詞窮,但這個自年輕時就扛起嵇家偌大產業的一家主母,卻從不知什麼是詞窮,嵇母根本不給兒子休息時間繼續炮轟。
「今天要你救你妹子一命等於也是救我老太婆一命,你卻左一句不答應右一句荒謬,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啊!還是你要我跟你妹子就這樣昏死在一塊兒好了,省得留在人間惹你們兄弟討厭!」
「娘,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沒這意思。」嵇揚有種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沒這意思就答應我娶個冥妻回來沖喜啊,如果你是擔心不是娶個活人回來,沒關係啊,今天我們先娶了個靈位回來救救你妹妹,過些日子咱們可以再納個妾幫你生個兒子,娘都幫你想好兩全其美的法子了,你還擔什麼心呢,憑我們嵇家在蘇州的財勢,哪家姑娘不願意嫁過來,揚兒,算娘求你,求你救救小姒好不好?現在就只剩這個方法了。」
嵇母的一段長篇大論,聽的嵇揚耳朵嗡嗡作響看滿頭白髮的高堂如此痛心哀求,他這個為人子者還能堅持嗎?嵇揚沒辦法只得點點頭對母親一陣苦笑。
「好吧!好吧!娘,一切都由您作主吧!」他投降了!隨她去吧!
就這樣!敲定了一樁他作夢都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親事,也敲定了改變他這一輩子的大事。
而這場人鬼冥婚的喜事,即刻在嵇家熱熱鬧鬧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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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場極不尋常的婚禮結束了他原本該屬於瞭然的身份,嵇揚苦著一張臉坐在披著紅綢的太師椅上,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這件荒謬的事。
他這個新郎官從頭到尾都是在哭哭不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到殷家廢墟娶親回府拜堂。
這一夜,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個任由人擺佈的傻子。從一開始內穿大大紅喜服外罩白色素袍的他,對這身打扮就覺得可笑,明明活著人辦的喜事,卻樣樣得依照著所謂「女方」的意思辦事,先是「要求」安排在子時迎娶,再者要求迎娶過程得吹嗩吶,穿縞衣、抬白轎、提白燈籠,回程才可全數換上大紅喜色,加上鑼鼓聲。
也不知冥冥中真有「女方親家」同慶,還是有人搞鬼,這一趟迎親過程倒真的是狀況頻頻,先是一到廢墟,天際毫無預警的刮起陣陣狂風,嚇得那些轎夫、嗩吶手個個臉色大變,可以明顯聽見每個人賣力誦經的聲音。
這畫面讓他跟隨同行的司馬浦安更覺好笑。九月了,秋風乍起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這些人啊……嵇揚又只能苦笑。
回程,那四個轎夫又直嚷著有人扯他腳,嚇得他們花轎怎麼抬都抬不好,靈位新娘也在轎裡跌過來,滾過去的,後來媒婆乾脆將那靈位放在嵇揚懷裡,讓他騎著馬將她娶回家。